☆美人记
文/王平
秋风乍起,吹皱了秋水,也吹散了秋叶。青砖黛瓦间,石板小径蜿蜒,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皆是旧时风景。而今人看此景,竟生出许多不相干的感慨来。
我想,人心若有一轮明月,便不必惧怕世相迷离。烟火红尘中,原也可以赏落花,看云霞,聆风雪,品酒茶。这道理说来简单,世人却往往不解。他们总以为必须逃离尘世,方能寻得清净。殊不知清净原在心中,不在山野。
小巷深处,藤架之下,帘窗之前,不知可还有人对镜梳妆,为一段往事描眉?这问题横竖无人应答。如今的人,早已不兴这般作派。她们忙着在方寸屏幕上涂抹滤镜,对着虚无的影子微笑,却忘了真实的胭脂与肌肤相触的温存。
我曾见过一位美人,住在巷尾的老屋里。屋内陈设简雅,唯有一张梳妆台,台上常年备着胭脂水粉。美人每日必要对镜梳妆,有时浓艳,有时淡雅,有时只是随意点染。问她为何坚持,她只道:"梳妆时,镜知道心在想什么。"这话初听矫情,细想却极妙。指尖掠过面颊,粉黛晕染眉梢,原是心事的另一种吐露方式。
秋风掠过小巷时,常携着几片花瓣闯入美人的窗棂。美人不恼,反将落花别在鬓边,权当点缀。她说每片花瓣都是季节写给美人的情书,只是无人懂得解读。这话未免自恋,但由她说来,竟显得分外自然。
石板路上偶有行人经过,脚步声清脆,却匆匆。没人驻足观看墙头摇曳的蔷薇,或是门缝里探出的茉莉。人们急着赶路,却不知要赶往何处。美人常在窗内观望,摇头叹道:"走得快的人,往往最先错过风景。"
秋雨绵绵时,小巷便蒙上一层水雾,青砖黛瓦在雨中显得愈发朦胧。偶有撑伞的行人经过,像一幅移动的仕女图。美人此时最爱焚香,香气混着雨气,竟有种说不出的缠绵。她常说,熏香不在香的名贵,而在心境的闲适。这话听着奢靡,但看她慢条斯理地拨弄香灰,倒也觉得理应如此。
夜深人静时,月光穿过藤架,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美人妆台的灯常亮至深夜,不是为了等什么人,只是习惯了与夜色对坐。她说黑夜是最好的知己,从不评判人的容颜。我想这话大抵不错,白日里太多的目光,反倒让人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秋风又起时,美人走了。她的妆台还在原处,胭脂水粉依旧整齐摆放,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巷子里的人照常生活,没人注意少了一个看风景的人。唯有那朵朵落花,依旧不请自来地造访空荡的窗台。
若心有明月,又何惧容颜老去?这话说来轻巧。可明月常有,而能映照明月的心,却不常有。烟火红尘中,多少人只顾追逐皮相,忘了滋养灵魂。她们能赏落花,看云霞,聆风雪,品酒茶,却从未真正与这些事物对话。
小巷深处,藤架下,帘窗前,是否还有人对镜梳妆,为一段往事描眉?答案或许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上总该有些事物,不为取悦他人,只为取悦自己。就像秋风吹落的花瓣,不为任何人飘零,只是顺应时节罢了。
美人走后,我偶尔会去那空屋坐坐。妆台上的粉盒里,胭脂已干。但每当秋风穿堂而过,我总觉得能听见玉簪在发间轻轻摇曳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