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玉涛
推开家门时,墨香先于人影弥漫过来——不是刻意熏染的浓烈,是书案上宿墨、架上旧书、窗下花草混在一起的温馨,像古人书简里“纸窗竹屋,灯火青荧”的意境,一脚踏入,便与外头的喧嚣隔了层薄纱。
客厅那方宽大会议桌是书法创作专用案,是斋中最热闹的“戏台”。龙头笔挂蜿蜒如卧云,几十支毛笔悬在其上,各有各的性情:小楷笔杆纤细,似王羲之写《黄庭经》小楷时的温婉,握在手里要屏气凝神,怕惊散了笔尖钟灵疏朗的神采;中楷笔锋挺健,像柳公权写《玄秘塔碑》的刚劲,落纸时要带几分“心正则字正”的端正;大楷笔锋沉厚,如颜真卿写《颜氏家庙碑》的悲慨,挥毫时得有“宁拙毋巧”的赤诚;长锋笔锋如丝,似怀素“骤雨旋风,飞动圆转”,墨色浓淡间藏着“意在笔先”的洒脱;提斗笔如壮士横戈,若苏东坡写《醉翁亭记》的磊落,下笔时要含着“穷而后工”的通透。笔杆上刻着小字,每一道痕迹都是“退笔成冢”的坚持——文人练字,练的从来不是字的筋骨,是宁静致远的境界。
案角的端砚与歙砚,是陪了多年的老友。端砚石质温润,砚池里常凝着半池宿墨,晨起磨墨时,墨锭在砚台里打圈,“沙沙”声像春雨落在青瓦上,磨的是墨,也是“定而后能静”的性子。歙砚石纹如流云,我以清水研墨,写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墨色渗进石纹里,竟像是砚台也认了这字里的风骨。旁边的印泥盒是老物件,桔红的西泠印泥凝如脂膏,盖在宣纸上,红而不艳俗,是“金石为心”的郑重——案头几方名家篆刻的印章,有“任氏玉涛之印”的白文、朱文对章,有“墨潇斋”“任玉涛印”,有“墨潇斋主”的随性,还有引首章,一方刻着“守拙”二字,是借了陶渊明“守拙归园田”的意,也是提醒自己:笔墨间最忌机巧,守一份拙,才能得一份真。
案头各类规格宣纸堆积,有生宣吸水性强,适合写行草的奔放;有熟宣细腻,适合画工笔的雅致;还有洒金宣,纸上碎金点点,像夜空里的群星,写春联时用,添几分“春到人间草木知”的暖意。最爱的是那叠书友董振涛赠送的年份仿古宣纸,颜色是淡淡的米黄,摸起来有粗糙的纤维感,写起字来“墨晕三分”,像极了古画里“墨分五色”的韵味——古人说“纸寿千年”,其实是把心意托付给纸张,让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写完的心事,能在墨色里留得久些。
转过案台,书房的书架占了整面墙,上千册书从架顶堆到地板,挤得满满当当。最上层是线装的古籍,《三希堂法帖》《中国传世书法》的绢面泛着柔光,《古文观止》的函套上绣着暗纹,翻开来,纸页脆得像蝉翼,墨字是淡淡的褐色,那是时光的味道。中层是历代书画论著,《兰亭全编》里夹着去年南京看书画展时的门票,《国学典藏馆》的页边写满了批注,有“此处与东坡‘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意合”的顿悟,也有“未能领会,待再读”的标注。下层是常读的诗文集,《李太白全集》扉页草书写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清照的词集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那是去年秋日在雨花台采摘用来自制书签的——这书架不是“藏书”,是“藏心”,每一本书都是一次“与古人对话”的穿越,读《离骚》时叹屈原“上下求索”的孤勇,读《兰亭序》时羡王羲之“曲水流觞”的旷达,读《红楼梦》时惜“满纸荒唐言”的悲喜,读着读着,自己的心事也跟着融进了古人的笔墨里,成了“千古知音最难觅”的共鸣。
阳台是斋中的“小桃源”。青竹架上爬着绿萝,垂到明窗上,像挂了层绿纱。四季花卉绕着窗台,春有兰草,叶片修长如君子,花开时香得清浅,是“兰为王者香”的谦逊;夏有茉莉,白花凝雪,放在书桌旁,写累了闻一闻,暑气便消了大半;秋有菊花,色彩斑斓,形态各异,读陈毅元帅《秋菊》诗,总觉得这英气逸韵是从诗集里飘来的;冬有红梅,剪几枝插在瓷瓶里,雪天里看红萼映白雪,写“疏影横斜水清浅”,墨字都染了几分傲骨。
窗边的小书桌比客厅的大案小了许多,却最得我心。案上放着一个宜兴紫砂茶盏,泡一壶绿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像刚抽芽的春草。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纸上,写《心经》时,墨字被晒得暖融融的,连“心无挂碍”四个字都多了几分温度。有时读累了,便放下书,看阳台上的花草发呆,看蜜蜂在花间采蜜,看蝴蝶在叶上歇脚,忽然就懂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在——不是要躲进深山,是在心里修一片“东篱”,让心能在笔墨、诗书、花草里,找到“不役于物”的从容。
书友来,常说“你这斋中,处处是文人的讲究”。其实哪里是讲究,不过是“以我手写我心”的真诚:磨墨时不慌,是懂“慢即是快”;写字时不躁,是知“字如其人”;读书时不浅,是明“腹有诗书气自华”;养花时不急,是悟“静待花开”的道理。墨潇斋不大,却装得下“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心怀,也容得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文人的日子,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是于烟火气里寻一份“诗意栖居”的笃定,是让笔墨书香里的风骨,融进晨起磨墨、午后读书、黄昏品茗的寻常里,让每一个日子,都写得端正、写得温暖、写得有底气。
暮色渐浓时,按下吸顶灯开关,灯光落在案上的宣纸上,墨字被照得清晰。窗外的花草静悄悄的,书架上的书也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茶盏里茶叶舒展的轻响。这一刻,忽然觉得,所谓“文人的幸福”,不过是这样:有一方斋室,可容笔墨;有满架诗书,可慰心灵;有一窗花草,可悦耳目;更有一颗平常心,能在这墨香、书香、花香里,守得住自己,也看得见天地。
作者简介:
任玉涛,中共党员,河北省临西县司法局二级主任科员,中国颜体书法研究会临西分会主席。其书法造诣深厚,作品在全国各类毛笔、硬笔书法大赛中屡获一等奖;多部个人书法专著已由国家正规出版社出版发行。此外,其艺术成就受到200余家媒体的宣传与报道,产生了广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