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祖国母亲
——兼献一吻给时间与山河
文/程增庄
我把额头贴在你的脉搏上,听见一万年的鼓点。
不是史书的纸页,是血液里滚烫的铜与陶,
是黄河在夜里翻身时,泥沙互相摩擦的磁性的低吼,那一瞬,我认出你是我久别的母亲——
不是哪一个国号,不是哪一枚徽章,
是盘古遗落的睫毛,是女娲补天时手心里最后一粒火。
你以昆仑为乳峰,以长江为脐带,
把乳汁与津液一并喂给五谷与 马群。
我在你的襁褓里学会站立,
学会喊“妈”,学会喊“山河”——
太行、祁连、武夷、横断、嘉禾……
每一道褶皱都是你笑起的鱼尾纹,
藏着烽火、胡笳、渔歌与崭新的高铁。
我沿着皱纹奔跑,像沿着一副没有尺度的长画卷,
跑到乌苏里江拂晓的渔火,
跑到曾母暗沙午后的咸风,
跑到帕米尔高原最后的雪线,
一路把心跳系在你裙摆的流苏上。
你也有过痛,
痈疽在腋下化作鸦片,
铁蹄在胸口踏出弹孔,
你咬牙,把碎落的牙齿埋进黑土,
来年长出整片高粱,像高举的一个个火把。
你从不哭出声音,
只在深夜把伤口摊开,让月光缝补。
第二天黎明,你仍把太阳举过头顶,
像举起一只刚出窑的陶罐,
釉色里全是新的光。
于是我敢亲吻你了——
亲吻你额角残留的弹片,
亲吻你掌心老茧般的梯田,
亲吻你发梢上尚未融化的雪。
我的嘴唇是渺小的,
却带着所有婴儿的鲁莽与忠诚。
我把这一吻留在嘉峪关头,
让西风把它吹成一具铠甲,
护住你永不再受伤的眉心。
祖国母亲,你不会老。
不是诗句的谄媚,是地理与时间的合谋。
当冰川在贡嘎山巅缓缓后退,
当芦苇在青海湖岸一夜返青,
当年轮追上榕树却追不上你的呼吸,
我知道:
你以更替代替衰老,
以奔腾代替皱纹,
以万家灯火代替一根白发。
今夜,我把手掌按在你胸膛,
像按在一部无字却翻涌的史册。
指尖触到秦汉的础石,
掌心贴上唐宋的斗拱,
指纹里淌着元明的釉色,
掌纹的岔路口站着清末的挑灯人。
而所有血液最终汇成同一声心跳——
“向前”。
那是你教我的唯一母训,
也是我给未来孩子的唯一遗产。
祖国母亲,我就要这样躺在你的臂弯里,
像一粒麦躺在土壤,像一颗星躺在银河糸,
像一滴水躺在大海里。
我要把睫毛贴在你的睫毛上,
让风替我说:
“愿你永不生白发,
愿你的群山永远屹立不倒,
愿你的河流永远带着香甜的乳汁奔腾。
愿我的吻——
那枚小小的、带着盐与泪的铜绿盾,
替所有孩子守住你眉心的灯。
而你只是笑,
把新的黎明递到我掌中,
像递来一只尚带体温的鸟。
鸟翅一振,
掠过秦岭,掠过燕赵,掠过江南的稻浪,
掠过一切国号与纪年,
只留下一句低低的、
被所有方言同时说出的——
“妈妈在,
就不许时间老去。”
(2025-9-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