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黑土上的青春絮语
作者:刘连成
1970年元旦刚过,寒风像个调皮又捣蛋的孩子,卷着雪沫子在双辽农场的旷野上肆意打旋。不满17岁的刘连成和他的同学宋国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踝的积雪,把九年半的课本连同那些藏在心底的少年心事,一股脑打包,毅然踏进了三大队的冻土。那时的他们还懵懂未知,多年后回首才恍然大悟,那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窝子里,埋下的竟是一整个滚烫炽热、闪闪发光的青春。
冷家屯渠首的“镐头变奏曲”
初回乡时,他随着生产队的人们来到哈拉巴山采石。大哈拉巴山的采石场总有叮叮当当的脆响悠悠飘来,那声音就像专门为青春敲打的独特节拍。
转年三月,双辽农场以民兵兵团作战的宏大形式,轰轰烈烈开启了建场以来规模最大的农场汉河清淤大会战。刘连成所在的三大队二小队,摇身一变成了三连二排。水利大军浩浩荡荡开拔到怀德县桑树台,冷家屯渠首那淤塞的闸口,正像个疲惫不堪的老人,张着嘴,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这群充满干劲的基干民兵来给它“舒筋活血”,重新焕发生机。
天刚蒙蒙亮,红旗就迫不及待地扯着朝阳,在工地上稳稳扎根。《东方红》那激昂的旋律从大喇叭里流淌出来,和着铁锹撞击冻土的沉闷声响,奇妙地融合成了一首最壮阔、最振奋人心的晨曲。刘连成在连里可是出了名的“三最”——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身板最瘦,可他骨子里那股子犟劲,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差。刨冻土这活儿,谁都知道是公认的苦差事,大哥哥们心疼他,总想着把他往边上推,可他偏不,攥着镐头就跟冻土较上了劲。刚开始,一镐下去,冻土上就只留下个白印子,急得他眼眶里直打转,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不过刘连成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开始仔细观察,慢慢摸着了门道:镐头得顺着冻土的“脾气”走,先轻轻凿个缝,再顺着缝一点点往下啃,就容易多了。
夜里,躺在土炕上的刘连成,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手心磨出的血泡,轻轻蹭着被褥就疼得钻心,手背的裂口还渗着血丝,看着怪吓人的,可他倒觉得这是青春给自己盖的独特戳记。可神奇的是,第二天号子一响,他又像上了弦的陀螺,活力满满地转了起来。有一回,他发烧烧到了38度半,战地医生刚给他扎完针,他就揣着药片,马不停蹄地往工地跑。谁能想到,广播里突然飘出一首《赞一青工》,当刘连成的名字从喇叭里响亮地跳出来时,他那被冻得红扑扑的脸颊,瞬间烫得像能烙饼。原来,被认可、被表扬的滋味,比喝了蜜还要甜上几分呢。
田埂上的趣事
热闹又沸腾的冷家屯大兵团作战,历经半个月后,刘连成他们胜利告捷,凯旋而归。等他们回到生产队时,春天已经悄悄踮着脚,在田埂上留下了痕迹。打水田池埂子的活计紧接着压了下来,刘连成被分到拽拉锹的组,他的搭档是从场办中学下放的曲洪祯老师。这位曲老师,别看平时握粉笔文质彬彬的,可一握起农具,那熟练劲儿,一点都不输给壮劳力,力气还能顶半个呢。
曲老师的嘴就像揣着个永远也倒不完的话匣子,每当大家累得直喘粗气、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瞅着拉锹,慢悠悠地开口:“咱这物件啊,可是白龙马托生的,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它才肯把池埂子啃得周周正正、漂漂亮亮的。”这话一出口,大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原本沉重的活计,好像一下子也轻了三分,干起来都更有劲儿了。
水稻育苗的时候,水田里还浮着冰碴子,光脚踩下去,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就像有无数根小针扎着,可难受了。但看着嫩黄的秧苗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抽芽,刘连成心里就觉得那点冷根本不算啥。毕竟,他们种下的可不只是秧苗,而是一个个沉甸甸、满是希望的盼头啊。那年夏天,刘连成作为全场唯一的返乡知青代表,参加了双辽农场第二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鲜花簇拥着他,掌声不断响起,那一刻,成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他青春岁月里最耀眼、最鲜艳的一抹红。
民兵训练的“猪惊魂”与烟火
1970年7月,玉米地长得比人还高,基干民兵集训把刘连成推上了通讯员的岗位。他天生胆子小,最怕的就是夜训,那黑黢黢的田埂,总感觉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他心里直发怵。有一回,他去给离连部三四里地的四排送信,月光把玉米叶照得惨白惨白的,沙沙的声响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吓得他攥着信的手直哆嗦。等那黑影哼哼唧唧地蹭过脚边,他才看清原来是头老母猪,他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这个蠢家伙,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勾走!”
经过这场虚惊,刘连成的胆子反倒壮了些。再路过坟地的时候,远远望见两束光,他刚想喊出声,那边先传来“口令”,他赶紧脱口应“鸡毛信”,对方回“我是黄河”——原来是自己人,他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回了肚里。
这年秋季的“七人背”训练营,更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战役。国庆节那天,刘连成等七个基干民兵,背着小火炉、铁渣子、木材,一路往双辽县城赶,他们这模样,活脱脱就像七个会移动的“军火库”。指挥一声令下,手榴弹在荒野里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震得耳朵嗡嗡响,可他们脸上的笑容,比那烟火还要灿烂。因为他们知道,那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勋章,是他们青春勇敢的见证。
四大员的钥匙与两元钱
1971年新春伊始,刘连成摇身一变,成了队里的“多面手”:现金出纳、仓库保管、食堂管理员,后来还兼了磨米员。这些岗位的钥匙,像宝贝一样被他串在腰间,每一把都沉甸甸的,承载着满满的责任。
有一次水稻脱谷,仓库钥匙突然凭空消失了,三千多元现金和粮票可都还在里头放着呢!刘连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转圈。队长赶紧发动大伙,把稻堆和农具堆放处翻了个底朝天,可愣是没找到钥匙。最后,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家里,揣着备用钥匙往仓库跑,腿肚子都紧张得直打颤。还好,东西安然无恙,啥都没少,打那以后,他把钥匙攥得更紧了,时刻不敢松懈。
割麦子季的时候,刘连成忙着为工地送饭,忙得晕头转向,竟然忘了锁金柜。大车老板贾云普大叔发现后,火急火燎地赶到麦收工地,边跑边扯着嗓子喊:“连成,魏会计让您赶快回队部一趟!”
“好嘞,贾大叔!”刘连成赶忙跟着贾大叔回到队部。
魏秀良会计一脸严肃地说:“连成,下午大队要来检查咱们队的财务,咱们赶紧对一下库存现金。”
“好的。”刘连成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办公桌旁的金柜,拿着账本,认真地数起库存现金,数了两三遍,发现和账本账差了两元钱。他赶忙说:“差的这两块钱,我先补上吧。”
魏会计却不着急,说道:“再仔细找找。”两个人翻箱倒柜,最终在铺柜的报纸夹层里,发现那两张带着油墨香的纸币正乖乖躺着呢。后来每每提及此事,刘连成还常常念着贾大叔的好,要不是贾大叔细心发现,他可就麻烦大了。
1972年夏天,全场仓库管理现场会在刘连成所在的生产队召开。当他看着参观者眼里满是赞许,心里别提多自豪了。那些起早贪黑、忙碌又充实的日子,仿佛都变得闪闪发光,那是他努力付出的证明。
1972年9月,刘连成怀揣着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来到了双辽县城的双辽油酒厂,成了地方国营企业的一名工人;1975年6月,他在油酒化验员的岗位上表现出色,晋升为双辽县制酒厂副厂长;1975年9月,他作为工农新干部,被选送到四平地区农业局工作,成为了一名地级机关的公务员。
后来,当他再次回望故乡,岁月早已把当年的青涩,酿成了一杯醇厚的美酒。那些在冻土上挥过的镐,在水田里踩过的冰,在夜色里送过的信,都成了生命里最鲜活、最珍贵的印记。毕竟,不是谁的青春都能如此,在黑土地上写下这一篇篇滚烫、炽热的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