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药
常曙光
栽山药的季节到了,门口的山药秧长得又粗又壮,它们渴望有一片田野,好满足自己蓬蓬勃勃的绿色的梦。
这天的阳光很好,空气里满是希望的味道。伯父套好牛车,车上横放了一个超级大的铁桶。我只得骑在上面,像骑在了大象的背上。
慢悠悠来到河边。伯父拿过小桶,河水中放倒,而后提起,将河水倒入大铁桶。来装水的人很多,没有排队,可秩序也不乱。旱烟味混合着花草香,还有谁的玩笑话,逗得河水哗哗响。
装满了水,我仍旧骑在上面。不过这次不好玩,土路颠簸,我也随着摇晃,桶里的水蹦出来,打湿了我的脸。走在平坦的路上,我就得意洋洋。我想象着此刻我像凯旋的将军,骑着白马,周围都是羡慕的眼神了。铁桶的一端,留着一个梯形的口。我向里瞧去,有一只大脑袋的黑蝌蚪缓缓游过。我不禁为它难过起来。
地里早已起了垄,一条条隆起,好像大地的筋骨。又好似整齐的黄龙。我跳下桶。父亲用镢头刨出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坑。母亲把山药秧轻轻丢进坑里。我等待着上岗工作,因为地里没有一个闲人。
父亲拿出了一根塑料管。一头拴着石块,扎进桶里。我负责吸水出来。这倒是极其好玩的。可是,吸劲儿太大,容易吸一口河水。父亲又教了一招,先吹气,利用反作用力,水也会从里面流出来。伯父呢,负责用水桶接流出的水,倒进刨好的坑里。
“过来栽山药吧。”母亲吩咐道,他们忙不过来了。我赤脚踏进黄土地,感受到了大地的温暖。母亲边说边示范:高挑的山药秧,根部盘一下,摁进泥中,而后两手插进湿土的外侧,轻轻合拢,就像捏玉米面饼子。摁实以后,埋一层干土。轻轻拍打两下。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骑在垄上,开始栽山药。爷爷的手指宛如铁棍一般,又似一个五股叉,他不怕碰到了石头,也从来不怕疼。见到干粪球,他还会捡起来,贴心地放到山药秧的根部,为它补充营养。
我站起身,直觉腰酸背疼。看看地里,一列列山药秧精神抖擞,似乎要举行阅兵仪式了。大地顿时活力四射。
草丛里刚出生的蚂蚱还小,肉嘟嘟的,已经开始蹦跳。鸟儿是多才的诗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为劳动者们唱着动听的赞歌。
山药秧爆发洪荒之力,开始四处扎根,山药蔓越来越长,似乎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长征。伸向四面八方的蔓,还有层层叠叠的墨绿叶子,把大地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时候,我们要去地里“撩山药蔓”。这是需要耐心的,急躁不得。你须弯下腰去,轻轻抓起一根蔓。这时,你会发现它已经扎了许多根。而这些根,以后应该是要结山药的。断了这些根,好让它把山药都结在垄上。力气太大,就会把蔓折断,流出乳白的汁液。
我们一边撩山药蔓,顺便拔掉细长的草—它们太顽强,但它们不会报答农民的恩情,它们不如山药,知恩图报,所以,拔了好。
山药蔓都撩好了,规规矩矩地盘着。像小姑娘新梳好的发髻。
一场霜在夜里降临。第二天,山药叶都变黑了。它不再生长。活跃在田间的绿色的大蚂蚱也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我们去地里刨山药。先用镰刀割去山药蔓,将它们拖到地边。这就露出了垄,垄上有裂纹,是山药的皮肤。它们都迫不及待要逃离大地,跟我们回家去。
父亲将锄头高高举起,一道弧线下去,一株山药刨出来。我家的山药,有红皮的,适合煮了吃;也有白皮白瓤的,形似贝贝瓜;也有黄皮的,很甜。
山药太多了,根本吃不完。有的拉到城里去卖,大部分都擦成了山药干。晾在地里,空气里弥漫着山药的清甜。秋风清爽,阳光也温和。晒干之后,装袋,预备来年换西瓜吃。山药干还可以磨成面,轧饸饹,光滑爽口。也能蒸窝头,我就喜欢那淡淡的甜味。
煮山药味道一绝。家里的大铁锅,摆好洗干净的山药,红山药显得憨厚,白山药显得阔气,黄山药透着灵气。我家有一口井。打来甘泉,倒进铁锅。母亲又拿了一个瓷碗,将切碎的香菜放进去,放盐巴,放甘泉。加盖,烧火。那时没有炭,烧的是山坡的野草,荆条,酸枣枝。
山药的香气从锅边随着白汽飘向四面八方。
红皮的山药,据说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大红皮,很面很面。吃一口山药,喝一口香菜汤才得下咽。美美地吃一顿,肚子饱饱的。
山药在屋檐下放一段时间,更好吃。
用锅底的炭火埋山药,很香。煮熟的山药切成片,晾在房顶的玉米棒子上,就成了牛筋干。
只是,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远去,我只能在回忆里穿越了。
作者常曙光
简介: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