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星秋正
文/胡成斌
秋雨连绵的午后,我在老家的旮旯里瞥见个蒙灰的老物件——是杆杆秤。秤杆早被摸得发黑,上面的星点断的断、淡的淡,连挂着的秤砣都裹了层红锈。顺手就拿回新家了,路上遇到一位老爷子,脸上的褶子比秤杆上的刻度还深,看到我手上拿着的秤嘴里嘟囔:“现在的年轻人,怕是没几个认得这玩意儿了。”
拿回家里,我找了根麻绳,把它吊在阳台窗户边。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空秤盘轻轻晃着,倒像还在称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凑近了瞧,秤杆上一共十六颗星,排得整整齐齐,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透着点微光。以前听老人说过,这十六颗星有讲究,上面对的是北斗七星,中间合着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向,底下三颗是福禄寿。老辈人做东西就是这样,不起眼的物件里,藏着天地人的道理。
这里面最要紧的是定盘星,秤要准,全靠它定调子,要是定盘星偏了,称什么都不准。想来当年做这杆秤的人,肯定是屏着气、捏着心做的,把自己的良心都融进去了——这秤称的是东西,更是人心。
下午的太阳斜斜照进屋里,刚好落在秤杆的星点上。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农贸市场见过的老秤手。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每逢赶集就坐在菜场角落,卖菜身边放着杆油亮的老秤。老乡们来买菜,称秤时,他总要先拨弄下定盘星,再慢慢加秤砣、挪秤绳,眼睛一眨不眨。称完了,扯着嗓子报数,声音亮得能传老远,周围的人没一个不佩服。有回一个外乡人想多给俩钱,让他把数往高了报,老头头也不抬地拒了:“秤能称东西,人心可不能称着骗人。”那天的太阳跟今天一样暖,照得他脊梁骨挺得笔直。
现在琢磨琢磨,那老头称的哪里只是蔬菜?他称的是人心的分量,是做人的诚信。每称一次,就把“公平”俩字多刻进围观人的心里一分。可现在呢?老菜场早拆了,盖起了高楼,菜场里全是电子秤,数字跳得又快又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却再也见不着校定盘星的认真劲儿,也听不见那声洪亮的报数了。我们是得了更准的计量,可好像丢了比准头更重要的东西。
秋天天一凉就爱瞎琢磨,我揣着这杆秤去串门,找的是开小公司的朋友。他一见这秤就笑:“这玩意儿现在也就博物馆能收了。”我问他做生意有啥门道,他掏出手机,翻着里面的营销方案给我看:“现在做买卖,讲究的是快,是赚钱,别的都次要。”我忽然问他:“那你心里,还揣着杆秤吗?”他愣了半天,最后苦笑着摇头:“忙得脚不沾地,早忘了该定定自己的‘定盘星’了。”
回家的路上,风卷着落叶打旋,最后还是落在地上。我忽然想通了,人心里也该有杆秤,不光是用来称东西,更是用来称自己。北斗七星在天上指方向,六方在地上定规矩,福禄寿在人心里量得失。老辈人把这些大道理缩在一杆秤里,真是用了心的。定盘星要是歪了,心就歪了,做什么都虚头巴脑。
现在的技术多厉害啊,电子秤能称到微克,数字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好几位。我们的秤越来越准,可心里的那杆秤却越来越模糊。多少人盯着那点额外的好处,忘了福禄寿三星的提醒?多少人只看见眼前的利益,看不见北斗七星指的方向?秋天登高的时候,看着城里密密麻麻的楼,不知道还有几个人会在晚上睡不着时,好好校校自己心里的定盘星。
夜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我坐在台灯下,拿手摩挲着秤杆上的星点,那些被无数人摸过的地方,居然有点温润。这才明白,这杆老秤称过的不只是粮食、布匹,更是一整个时代的诚信。每颗星都像一只眼睛,看着人间的买卖;每个刻度都是一道线,划清了道义和利益的边界。
雨停了,月亮钻了出来,亮得像洗过一样。我又把老秤挂回窗边,月光洒在秤杆上,那些星点仿佛活了过来,闪着千年不变的光。老话说“道理藏在器物里”,真是一点没错。这杆秤不只是称东西的工具,更是装着做人道理的物件——它称的是人心,平衡的是世道。
秋天快过了,草木都在往回收敛。人心里的那杆秤,也该好好校校定盘星了。不然就算能称尽天下的东西,也称不出自己良心的轻重;就算能算清所有的利益,也算不准自己该走的方向。北斗在天,六方在地,福禄寿在心——这秤杆上的十六颗星,原来都是老辈人在秋天里,留给我们的心里话。
作者简介
胡成斌(笔名:凝渊):男,汉族,1980年1月出生于安康市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2022年毕业于杨凌职业技术学院农业生物工程分院,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2015年至2018年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支部委员兼村文书,2018年至今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党支部副书记,早阳镇人大代表、早阳镇党代表,2025年西北工业大学法学本科毕业,乡村振兴规划师,汉滨区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鲁南作家》编辑部特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