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
文/张家龙
从立夏开始
我尝试每个午后喝一杯绿茶
让生活多点细枝末节
在公园小憩要端坐长凳之上
无论天空多么湛蓝
都不许自己流出眼泪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
都对胆小的你说人间没鬼
等夏至的风吹到故乡
让我的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
(载《宿迁手机台·本土推介》2025.2.4)
张家龙,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成子湖诗刊》和《魏阳山》总编,诗歌爱好者。出版个人散文集《冬天里的成子湖》。
成子湖边的蝉鸣与羽化的乡愁
——张家龙《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赏读
文/何犁
夏日的午后,一杯绿茶,公园长凳上的端坐,这些日常细节构成了一幅现代人的生活图景。张家龙的《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从这些细微处入手,却最终抵达了人类情感中最深沉的乡愁。这首诗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对故乡的深切思念,而这种情感的生发,与诗人在成子湖边生活长大的经历密不可分。
诗的开篇呈现出一种刻意营造的日常生活秩序:“从立夏开始/我尝试每个午后喝一杯绿茶/让生活多点细枝末节”。这些行为看似平常,实则是一种对抗——对抗记忆的泛滥,对抗情感的失控。喝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让生活多点细枝末节”,这是一种通过日常仪式来填补内心空白的尝试。端坐长凳,“无论天空多么湛蓝/都不许自己流出眼泪”,更显露出诗人内心的挣扎。这些自我规训的行为,揭示了一个远离故乡的人如何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尽管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成子湖,这个位于洪泽湖东北部的湖湾,周边水网密布,蝉鸣自然是夏季最常见的自然之声。对于在湖边长大的诗人而言,蝉鸣不是噪音,而是故乡的背景音乐,是童年与故乡的记忆编码。诗人写道:“等夏至的风吹到故乡/让我的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这里的“体内长出”四个字尤为精妙——蝉鸣不再是一种外部的声音,而是从体内生长出来的记忆,是一种已经内化为身体一部分的故乡印记。
这首诗的情感建构呈现出明显的层次感:从初夏的立夏到盛夏的夏至,从喝绿茶到体内长出蝉鸣,从抑制情感到释放记忆。这个过程仿佛是乡愁的羽化——蝉的生命周期中,需要在地下蛰伏多年,最终破土而出,羽化登枝,高声鸣唱。诗人的情感也是如此,经过长时间的压抑和等待,最终在夏至时节迸发为“茂密的蝉鸣”。
对于在成子湖边长大的人而言,水乡的记忆是浸入骨子里的。湖水的波光,岸边的垂柳,夏日的蝉鸣,这些不仅是视觉或听觉的记忆,更是身体性的感受。诗人的乡愁不是抽象的思乡之情,而是具体化为蝉鸣这种可以“体内长出”的感官体验。这种将外部环境内化为身体感受的能力,正是长期在水乡生活中培养出来的感知方式——水乡的流动性、渗透性,使得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为亲密,更容易将自然现象转化为身体记忆。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都对胆小的你说人间没鬼”,这句诗透露出诗人与他人的关系,或许是对亲人、爱人的安慰,也可能是对自己内心恐惧的抚慰。这种保护性的姿态,与后文中体内长出蝉鸣的意象形成呼应——无论是保护他人还是抑制自己的情感,最终都转化为一种更为强大的内在力量:让故乡的声音在自己体内重生。
这首诗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不仅仅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更展现了一种将故乡融入自身的存在方式。乡愁不再是一种缺失的痛苦,而是一种生长的力量;故乡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而是可以在体内生长的声音。这种转变是治愈性的,它提供了一种与故乡连接的新方式:即使身体不能回归,但可以通过让故乡在体内重生来实现某种回归。
从成子湖的水乡环境中,我们或许可以理解这种情感生发的源头。水乡人的生活与自然节律紧密相连,立夏、夏至这些节气标记着时间的流逝和自然的变化。水乡的开放性也使人们更容易将外部环境内化为自我的一部分——湖水、蝉鸣、夏风,这些都不是外在于人的自然现象,而是构成自我认同的重要元素。当诗人远离故乡,这些内化的自然元素就成为连接故乡与自我的桥梁。
《体内长出茂密的蝉鸣》最终给我们展示了一种处理乡愁的可能方式:不是沉溺于失去的痛苦,而是让故乡在自身内部重新生长;不是被动地怀念过去,而是主动地将记忆转化为创造性的力量。诗人的体内长出的不仅是蝉鸣,更是一种与故乡共存的方式——通过让故乡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最终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回归。
在这个人口流动频繁的时代,乡愁成为许多人的情感常态。张家龙的这首诗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面对乡愁的智慧:不是简单地返回地理上的故乡,而是让故乡在体内生长,让记忆成为创造新生活的力量。如此,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能在体内长出属于自己的“茂密蝉鸣”,让故乡以另一种形式永远与我们同在。
2025.2.22新芝河
《成子湖诗刊》2025年8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