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魂》题记
水之有源,其流不穷;
木之有根,其生不巳;
人之有祖,其泽永存。
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十年九旱,却孕育了中国最顽强的文化基因。这里的每一粒黄土都沉淀着文明的记忆,每一道沟壑都镌刻着奋斗的足迹。
从民国十八年的大旱到新时代的智慧水务,从靠天吃饭到人水和谐,一代代陇原儿女用汗水浇灌希望,用智慧开创未来。他们中有赤脚读书的放羊娃,有卖怀表助学的乡村教师,有回归故土的清华学子……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在书写不平凡的传奇。
这部作品不仅是一个家族的百年史诗,更是一个民族的治水缩影。它记录着从传统到现代的文明转型,展现着从生存到发展的时代变迁,诠释着从温饱到小康的民生改善。
水是生命之源,治水是为民之道。在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每一滴水都凝聚着智慧,每一处工程都蕴含着情怀,每一次突破都承载着梦想。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在这片黄土地上奋斗的人们。他们的故事如同黄土高原上的沙棘,顽强而坚韧,平凡而伟大。
愿智慧之水永润华夏,愿文明之河长流不息。
——作者谨识
第一章 老铧钟声
山沟里的清晨是在一截老铧的敲击声中醒来的。那锈迹斑斑的犁铧挂在村小学院子的槐树下,王老师用铁棍敲响它时,声音穿透黄土高坡的沟壑,呼唤着散居在山峁间的孩子们。
张建军裹着那件父亲传下来的破旧棉袄,赤脚踩着霜冻的地面,向学校跑去。他的书包是母亲用碎布拼凑的,里面装着唯一的一支铅笔和用草纸订成的本子。今年他十二岁,已经是小学五年级了,是村里少数能读到最后一年的人。
“快点,建军!王老师已经敲第二遍了!”同村的李小红从后面追上来,她的辫子乱蓬蓬的,显然起床后没来得及梳理。
两个孩子在黄土弥漫的小道上奔跑,扬起一阵尘烟。路边的驴车吱呀呀地响着,赶车的老汉眯着眼睛,看着这些奔向学校的孩子们,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学校不过是三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没有大门,没有围墙,只有一面迎风飘扬的红色旗帜,向这片苍凉的土地宣告着知识的存在。
王老师站在院子中央,身形消瘦如柴,却裹着一件厚重的皮袄。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已经穿了十几年,毛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破旧的皮革还在顽强地抵御着西北的寒风。
“今天我们来学习《悯农》。”王老师说着,用枯枝在平整的黄土院地上写下诗句。学生们围成一圈,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跟着在地上划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朗朗读书声飘出小院,与远处山梁上放羊人的信天游交织在一起,构成这片土地特有的交响。
张建军认真地划着每一个字,他的手指因寒冷和劳作而裂开数道口子,渗出的血珠偶尔会染红地上的字迹。但他不在乎,他渴望这些文字,如同干旱的禾苗渴望雨水。
下课休息时,孩子们从书包里掏出干粮。建军的是半块黑面馍馍,那是他昨天晚饭时省下来的。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慢慢地嚼着,让那粗砺的馍馍在口中多停留一会儿,仿佛这样能增加饱腹感。
“给我一点嘛。”同村的赵小虎凑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建军手中的馍馍。
建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小块递过去。他知道小虎的父亲去年修梯田时摔断了腿,家里比他还困难。
“明天我带了分你。”小虎狼吞虎咽地说,但谁都知道这是空话。在这片十年九旱的土地上,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下午放学钟声敲响时,王老师叫住了建军:“你今天把课文抄完再回,上次你请假去修梯田落下的功课要补上。”
其他孩子一哄而散,他们还要赶回家帮忙干活。只有建军留了下来,在院子里一笔一划地抄写着《悯农》。他知道这是王老师特意给他开小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当他终于抄完课文时,太阳已经西斜。王老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白面馍馍。
“吃了吧,你娘昨天来找过我,说你这两天就靠黑馍撑着。”王老师的声音平静,却藏着深深的怜爱。
建军摇头:“老师你自己吃,我不饿。”
王老师硬塞进他手里:“我吃过了,你正长身体,需要粮食。”
推辞不过,建军接过那半块白面馍馍,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吃完了这份珍贵的美味。他知道王老师肯定没吃,那消瘦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说明了一切。
回家的路上,建军刻意放慢脚步。他还要顺路捡些柴火,晚上家里生火做饭需要燃料。山上的树木稀少,只能捡些枯枝和野草。等到背篓差不多满了,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远处的山梁上,一个人影正蹒跚而行。建军眯眼辨认,那似乎是村西头的李大爷,扛着一捆比他身体还大的柴火,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建军快步追上去:“大爷,我帮你扛一段。”
老人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上滴落,在黄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不用不用,你们学生娃念书累,我自己来。”
但建军已经接过了那捆柴火,重量让他踉跄了一下。他稳住身形,将柴火扛在肩上,感觉那粗糙的木头压进了肉里。
“建军啊,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咱们这黄土窝。”李大爷边走边说,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建军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的肩膀被柴火压得生疼,但他的心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充盈着。
到家时,天已黑透。土窑洞里点着煤油灯,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煮着土豆和野菜粥。父亲蹲在门口抽着旱烟,见建军回来,只是点了点头。
“快去洗洗,一会儿吃饭了。”母亲说着,往锅里撒了把玉米面,让粥稠一些。
晚饭后,建军点亮煤油灯,开始写作业。父亲在一旁编筐,母亲补着衣服。狭小的窑洞里安静而温暖,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父亲摆弄柳条的声响。
“王老师今天又留你了?”父亲突然问。
“嗯,补上次落下的课。”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念书是好事,但别耽误了干活。明天队上修梯田,早点起来去帮忙。”
建军点点头,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凌晨三点起床,干到七点,能挣四个工分,然后跑着去学校,应该不会迟到。
煤油灯忽明忽暗,建军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强打精神,继续写着作业。那些文字在他眼前跳动,仿佛有了生命,讲述着山外面的世界。
睡前,他走到窑洞外小解。寒冷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横贯天际,壮观得让人窒息。建军仰头望着那些闪烁的星光,忽然想起王老师说过的话:“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希望,只要坚持,总有一天我们能触摸到它们。”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那是一种渴望,一种想要突破这片黄土高坡的束缚,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强烈渴望。
回到窑洞,他躺在土炕上,听着父母均匀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雄鹰,展翅高飞,越过高山,越过河流,飞向那繁星点点的远方...
突然,一阵狗叫声将他惊醒。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父母还在沉睡。建军悄悄爬起来,穿上那件破棉袄,轻手轻脚地走出窑洞。
月亮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他扛起铁锹,向梯田工地走去。山路上已经有人影在移动,都是早起干活的村民。大家默默地走着,偶尔有人咳嗽几声,打破黎明前的寂静。
工地上,队长分配着任务。建军被安排去挑土,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相当吃力。但他没有抱怨,咬着牙一趟趟地往返,汗水很快湿透了内衣。
太阳终于从东边的山梁上升起,将这片黄土高原染成金色。收工的哨声响起,建军已经累得几乎站不稳。他算了算,这一早上挣了四个工分,能换半斤粮食。
顾不上休息,他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王老师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奔跑而来的建军,摇了摇头。
“今天讲新课,快坐下吧。”
建军喘着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掏出小木棍。肚子咕咕直叫,但他顾不上饥饿,全神贯注地听着王老师讲课。
课间休息时,王老师又一次叫住了他。这次不是给他馍馍,而是一本破旧的《新华字典》。
“这是我当年用的,现在送给你。识字不能只靠课堂,要多查多记。”
建军接过那本字典,封皮已经磨损,书页发黄,但在他眼中却比黄金还要珍贵。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新华字典”四个字,感觉一股暖流从指尖传遍全身。
“谢谢老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你有灵性,是块读书的料。坚持下去,将来一定能考上中学,甚至上大学。”
上大学?这对建军来说简直不敢想象。整个刘寨乡,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呢。
放学后,建军没有立即回家。他绕道去了后山,那里有一些野杏树。这个季节虽然没有果子,但树下可能能找到些干柴。更重要的是,那里安静,可以让他看一会儿字典。
他坐在一棵老杏树下,翻开字典的第一页。“啊”字开头,解释是“表示惊叹或赞叹”。他小声念着:“啊,多么美丽的风景。”
一阵风吹过,杏树的枝条轻轻摇曳。建军抬头望去,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沉的红色。他忽然理解了“啊”字的含义,眼前的景色确实让人惊叹。
字典一页页翻过,每一个汉字都像一扇窗,向他展示着世界的广阔。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完全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匆忙捡了些柴火,快步向家走去。路上,他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小虎的妹妹,赵小梅。她蹲在路旁哭泣,身边散落着几根枯枝。
“怎么了?”建军问。
小梅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娘病了,爹让我来捡柴,可我捡的太少了,回去肯定要挨骂。”
建军看着自己背篓里的柴火,犹豫了一下,然后分出一半放到小梅的背篓里。
“够了不?”
小梅睁大眼睛:“那你呢?”
“我明天再捡。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小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背起背篓快步离去。建军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在挣扎,但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善良。
那天晚上,建军在煤油灯下翻看字典直到深夜。父亲罕见地没有催促他睡觉,只是默默地往灯里添了次油。
夜深人静时,建军听到父母在低声交谈。
“...县上中学要考试了,建军要是能考上,就得去乡里住校...”这是母亲的声音。
“住校要钱要粮票,咱们哪供得起?”父亲叹了口气。
“我再多做些绣活,你多挣些工分,总能凑合...”
建军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家里的困难,父母已经尽力了。也许读完小学,他就该回家务农,像其他孩子一样。
但字典里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盘旋,王老师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那些文字和话语像种子一样,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渴望破土而出。
第二天上学,他格外认真。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住。他知道,这些知识可能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放学时,王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个月全县小学统考,成绩优秀的可以保送到乡里的初中。
“我们学校有一个保送名额。”王老师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最后停留在建军脸上。
那一刻,建军的心跳加快了。他看到了希望,也感到了压力。全县统考,保送名额,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回荡,激发起他前所未有的决心。
黄昏时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爬上了村后的山梁。站在那里,可以望见刘寨乡的方向。在那片远山的背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中学。
夕阳西下,黄土高原被染成一片金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黄沙。建军站在山梁上,握紧了拳头。
他要走出这片山沟,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管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坚持下去。
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随风飘来。建军的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但他依然伫立在山梁上,望着远方。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孩子,而是一个怀揣梦想的追梦人。黄土高坡的贫瘠困不住他的思想,艰苦的生活磨灭不了他的意志。
当他终于转身向家走去时,脚步坚定而有力。在他的破旧书包里,那本新华字典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仿佛在鼓励他,又仿佛在预示着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正在他脚下延伸......
夜色渐浓,繁星再次点缀天空。在这片贫瘠而又富饶的黄土地上,一个少年的梦想正在悄然生长,如同那旱塬上的沙棘,顽强而执着。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