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那场恶作剧留下的启示
文|刘林海
我认识一个做企业的朋友,他原本给我的印象是永不停歇的风风火火,言行中总是透着干不完的事、使不完的劲、挣不完的钱。孰料前阵子再见他时,却似觉暮气沉沉,全然没了早前的灵动与果决。我问他近况,他说两年前把生意交给儿子打理,本想好好享受夕阳时光,谁承想身子骨突然就不争气,吃饭不香,睡觉不踏实,昏昏噩噩苦度光阴。
我心里明白,朋友自以为功德圆满,遂给自己放了没有尽头的人生长假。在自我设定的度假中,缺了目标,没了追求。碌碌无为中,用一句粗鄙的言语形容:坐吃等死。
我跟朋友讲了一个儿时淘气的故事。
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我回到村子,与小伙伴们一起挎上竹篮,操起镰刀,以割草的名义,整日在大田疯玩。正是盛夏的日子,苞谷已高过大人头顶,青纱帐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奥妙。
某一日午休睡过了点,出了门才发现大街上已是空落落的。落单的我于无奈中独自走出村口,坐在一片庄稼地埂边发呆。头天田里刚浇灌过,喂了尿素的苞谷立竿见影,像士兵列着队伍般精气神十足,郁郁葱葱。苞谷枝杆顶上的天花正抽芯勃发,腰上抱着的穗头已经吐出了粉嫩的须子。我此前在学校学工学农活动中见识过高年级学生的苞谷育种,知道苞谷稍头天花上生出的花粉洒落到腰部穗头上的须子后,苞谷才能结籽。用后来才懂得的术语讲,那叫植物孕果中的同株异花授粉。我突发奇想:若寻个法子不让须子踫着花粉,会出现啥情况?农村的孩子大都喜欢恶作剧,我当然也不例外。说干就干,我选中了两株看着周正的苞谷杆,就手在积水还没有滲尽的田里挖出两坨泥巴,密密实实地将两株苞谷杆腰上的穗须糊了起来。
我把自己的实验作为秘密没有告诉别人。至于个中缘由,一是我知道这行径属于破坏生产怕被人叱骂,二是担心习惯于拆台的伙伴们动了手脚让我看不到最终的西洋景。我照常与伙伴们天天穿梭于村口,只是悄悄地留意我的杰作。
四五天后,苞谷田里的天花已是齐刷刷冲天张开,花粉随风纷纷扬扬,蝴蝶、蜜蜂、金龟子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飞虫在苞谷顶上团团起舞,连带着一片嗡嗡声,像是人间起了鼎沸的庙会。人们已不愿进入苞谷地,因为走一遭出来,浑身便会被金黄色粘乎乎的苞谷花粉裹起来。趁人不注意时,我凑近自己的实验品仔细观察,发现原来糊上去的泥巴已干裂,而裂开的缝隙中竟又顽强地迸出了依然粉扑扑的须子。反观其他苞谷杆上的穗须,颜色已然呈现深红色。我明白那被我禁闭起来的须子正在试图越狱,只是不太明白那须子为啥看着比别的须子红润。我当然要把实验继续做下去。此时田里的泥土已经干燥,我索性又从不远处的涝池里挖来两坨淤泥,敲掉原来已干结的泥巴,重新将穗须裹实。
又一周过去了,大田里苞谷稍头的天花已不太落粉了,苞谷腰部的穗子比赛着膨胀起来,显然是包谷粒开始茁壮发育。而苞谷穗须已纷纷绣结成一团黑垢,显得污秽不堪。再看被我特别照顾的那两株苞谷,干裂的泥巴缝隙处又倔强地钻出仍是粉嫩的须子。可怜的苞谷那能犟得过我。我仍是从涝池挖来新泥巴依例炮制。
转眼到了苞谷成熟的季节,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出煮青苞米的香味。大田里的苞谷杆已开始泛黄,包谷穗子像棒棰一样整整齐齐地插在包谷杆腰间。而在那一片透着成熟却又略显垂暮的生命海洋中,两株葱绿依旧的苞谷杆甚为夺目。那正是我的实验品,一直没有机会完成授粉的小可怜。等我掰掉穗头的泥巴,赫然可见穗须依然粉嫩,穗身照旧苗条,亦如一个多月前刚刚抱穗之时。
大田收获的时候,两株凸显另类的葱嫩苞谷杆,悲壮地随着一众黄叶枯杆,被连根挖掉。
这场恶作剧,与其说是淘气,不若说好奇的我无意中对生命现象探索了一回。彼时我只觉这结果好玩,却并未意识到这实验揭示出的深意。但其后几十年,每回味一次,都会有一番感悟。原来这生命存在的本真,总结起来感人至深:目标不及,生命不息;使命未了,身心不老;前途逾险,意志逾坚!
我跟那个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朋友讲完这故事后,他若有所悟,点头称是。
还有一次,我与一位主攻心血管医学的教授聊天。她谈起心脏作为相对独立的生命体系,在与机能退化抗争中的应激反应时,我顺嘴把当年这场淘气的游戏说给她。她听后颇感激动,说这小小的实验几乎可以作为她某篇学术论文的素材。我知道她常用猴子等动物作实验,且众多医疗成果已享誉美欧等发达国家,一时不禁为自己当年的淘气感到些许得意。
刘林海
二O二五年九月二十一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
(审核:董惠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