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一位出生在五十年代的地道农民。他命运多舛,却坚韧不拔。他久经风霜,却依旧乐观豁达。他没有家族的背景,但他却把穷苦的日子过到发光。他没有受过高等的教育,但他却深明大义,胸襟坦荡。他一生坎坷,受尽磨难,却甘之如饴,内心知足,在晚年活成了家族中人人敬重的智者。
十多年前,母亲的离世虽然让我痛苦不堪,但好在有父亲的关怀和照顾,我依旧如沐春风地活着。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的母亲,可是那种想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像老一辈所说的,“娘想儿一根线,儿想娘一顿饭。”甚至有时候,我还会故意调慨我自己,我确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直到父亲离世我才真正体会到,当双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感受。没有了父母,就没有了依靠。没有了父母,人生似乎也失去了方向。那生命的主心骨呀,你倾塌了,我也崩溃了!
以前,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足矣,虽然比上不足,但也比下有余。打小生活在蜜罐里的我,总以为我一直都会像以前那样,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可是命运呀,你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起先我恨你,恨你夺走了属于我的幸福,夺走了那两个最爱我,最疼我的人。可是现在,我却恨透了我自己。我本想在思念双亲之时,将他俩坎坷不平的一生书写出来,说实话可能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这颗不孝的心稍作安慰吧。可无奈于自己才疏学浅,文糙笔乏无法将其深情地展现出来,我才明白,我这个曾让他们最疼爱的女儿有多不称职。
生活呀,如果你还能够重来一次,我定会将你好好珍惜。
父亲曾经说过,“即使遭遇了人间最大的不幸,那么能够解决一切困难的前提就是_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悲伤,只要能够努力地活下去,那一切都会好起来。”起先,我并没有刻意的在意这句话,只是觉得活着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父亲曾是经历了多少苦难和心酸,才会用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深刻的说出人生的意义。
父亲生前,总是喜欢给我们讲以前的故事,抑扬顿挫的腔调,丰富多彩的表情,将每一件事,都讲的像我们身临其境一般。可每一次,我也总都是双手托腮,眨巴这眼睛表现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记住,以至于现在我想写父母的一生,都不知道从何处下笔,只能凭着零碎的记忆,将其慢慢回忆。
五十年代的人,大抵都体会过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从一开始的“有上顿没下顿”,到后来的草根、树皮都没得吃,人没活出人的样子,倒是灾荒闲置了土地,把人逼至绝路上“硬抗”,就真真的是难以想象的“饿”,无以言表。我能想象到当时的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是怎样的情景,但我却无法实确的体会那是怎样的滋味。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是相当的节俭,虽然我家的条件在当地是一等一的,可是父母却很少大鱼大肉,衣服也时常是那几件,很少添新衣。有时候出去买个什么,父母也总是会为那区区几块钱,和商贩争论上大半天,那时候我时常会责怪父母,为什么要如此抠搜,失了“面子”。以至于后来,有时候和父母一起出去买东西,我都会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现在不知何时,我也像父母当初,去计较那区区几块钱,这或许是有所遗传吧,又或许是所谓人的通病吧。我已经渐渐活成了父母的样子。
父亲韩氏家族中排行老大,初中学历,但他的见识和心境却超出了他农民的身份,他就像一位博学多闻的学者,在家族的记忆里留下了一道厚重的音符。
父亲常说,他这辈子财广,运广,但人生三大难却都让他摊上了,“早年丧母,中年丧子,晚年丧妻”,人生最苦也莫过于如此!
在父亲出生之前,爷爷奶奶接连夭折了三个孩子。当父亲还在奶奶肚子里时,太奶奶就跑遍了周围的村子,化来了百家绳和千家锁。当父亲一落地,太奶奶就将这些东西拴在了父亲的手脚上,或许是诚意打动了上天,父亲平安长大了。
父亲十四岁时,因为家中缺乏劳动力,辍学回了生产队。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里,能供着父亲将初中读完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好在当时由我舅爷的引荐,父亲到了肃南县当了通讯员。这份虽苦但却鲜亮的工作,让父亲看到了日子里的那点光。父亲很勤快,也很机灵,自然受到了领导的喜爱,父亲也时常会憧憬以后美好的生活是怎么个样子。
在父亲十八岁时,认识了我十六岁的母亲。母亲娘家条件在当时属于上等,家中六男两女,母亲排行老三。大舅有文化是大队的书记,二舅和大姨妈还有两位舅妈在公社劳作。人口多,且都是有能力的劳动力,母亲自然也能图个清闲。母亲虽然长的不是太漂亮,但她却像一株幽开的兰花清香淡雅。母亲天生有一副清亮的嗓子,再加上大舅有些门路,母亲也很顺利的加入了县秦腔团,不久变在当地小有名气。在一次父亲探亲回家的时候,两个有“干事”的人在媒人的介绍下很快就定亲了,两家的大人也打算在父亲正式转正后就结婚。可是好景不长,奶奶在生完我小姑两个月时突然的离世,原本前景美好的家庭,一时间跌落谷底。这样的变故让多少人认为,这个家要完了。爷爷瘫坐在炕上两眼无光,看着满地的孩子,眼里只有绝望,此时的父亲虽然也是悲痛欲绝,可是他不能倒下,家里的一切还需要他,他要支起这了快要被灾难吞噬了的家,尽管父亲只有十八岁……
父亲欣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放弃了快放转正成为国家干部的机会,毅然决然的回到农村,做回了地道的农民,成为了这个快要破碎家庭的主心骨。二叔十三岁了,但他却是一个智障之人,其他三个叔叔和两个姑姑也都还小,没有任何的劳动能力,家庭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了父亲的肩上。
据父亲讲,当时因为奶奶离世,丢下一地哭喊的孩子,父亲又辞去了工作。母亲娘家的一些亲朋好友就接机,让我外爷毁了婚事。说如果让我母亲嫁过去,母亲的这辈子算是全完了。母亲的前途不但会毁,还是成为拉扯小叔子,小姑子的奴隶,这辈子想熬出头怕是难了。可是我的外爷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外爷说,在别人有难的时候不能落井下石。一个唾沫一个坑,说过的话就得照办。于是外爷还提前了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在奶奶去世的第一个春节后,十九岁的父亲和十七母亲结婚了。
他俩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父亲整天必须要去生产队挣工分,母亲则负责照顾那几个年幼的小叔子和小姑子,成了实至名归的嫂娘。不但平时要照顾他们,就连回娘家也是怀里抱,手里牵,就像洋芋根上的洋芋一样,一连就是五六个。但母亲却从未嫌弃年幼的他们是累赘,尽心尽力地抚养着。
转眼间,大姐、二姐相继出生。家中人口越来越多。可是日子却也越过越穷。爷爷在此时提出来分家,虽然父亲十分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在那个以生儿子为荣的年代,母亲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自然非常不受爷爷待见。家是分了,父母只分得一小间破的不成样的土胚房,一口锅和两个碗,仅此而已。
在分家的两个月后,家里的面袋见了底,母亲又大了肚子。看着眼前这烂包的光景,父亲流泪了。
迫于生了,父亲约上了他的好友(发爷爷),到生产队借了几口袋豆子,驾着驴车,顶着寒冬的风雪,来到了肃南县准备去藏民家,换点钱,以谋生计。
或许是苍天有眼,在肃南县父亲碰到了他以前的领导。父亲得到了领导的帮助,并让父亲过完年了后,带上一些年轻人来到肃南县修路。父亲和发爷爷怀揣卖豆子的钱,兴奋不已。再想想等开春就有了活干,更是高兴的冒着大雪连夜回了民乐。
年过完了,父亲带了村上的十几个壮年离开了,留下大着肚子的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姐姐艰难度日。
此时三姐已经出生三四个月了,爷爷更是见不得我母亲和几个姐姐,爷爷甚至还不让我的几个叔叔和姑姑,去我母亲的屋子。母亲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来,看到三个孩子趴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加鼻涕,那种心酸似抽筋般难受。抱着三个孩子大哭一场,发泄了心里的痛苦,擦干了泪水还得继续给娃娃们做饭,心里只盼得自己的丈夫能够早点回家。
一年的光阴过得飞快,年底父亲挣得了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数目,高兴的回到了家。
父亲没有让母亲失望,第二年父亲继续带人外出打工。命运是会眷顾可怜人的,父亲是事业在今后的几年里,如鱼得水。虽然其中有过不少心酸和挫折,但好在都克服了,父亲也在肃南林业局有得了一席之地。美中不许母亲接连生了四个姑娘,人前人后总是会遭受到各种嘲讽。虽然母亲平时很要强,但对于这事她却从不与人争辩,任由他人编排。
第五胎,父母如愿以偿了。哥哥的出生,让母亲在家族中的地位瞬间提高不少。爷爷也变了脸,对几个孙子嘘寒问暖。哥哥的到来使父母的生活变得锦上添花,父亲在外挣钱更是信心百倍,母亲的愁容也消散了,嘴里面又哼起了秦腔。可好景不长父母发现了哥哥的异常,经过检查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这病在当时可是不治之症。父母如同晴天霹雳,瘫坐在地,即便是重金救子也是无济于事,哥哥的生命终止在了五岁那年。此时的爷爷,又似从前般冷漠。母亲因哥哥的离世,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时不时就会发作。爬到房顶跳房,跑到水渠上跳水,发狂般的吼叫……可父亲从未嫌弃,四处求医最终治好了母亲。
可没有儿子这块石头,却成了他们一辈子的痛。别人的视力眼又接踵而来,此时的父亲就像当年奶奶刚去世时一样,虽然内心已经崩溃到了边缘,可父亲还是压在了心底,为了生活父亲不得不出外奔波。上天是可怜苦命人的,父亲在当时财运亨通,并且买了新的解放车,在当时的民乐县父亲是第一个。新的电视机、缝纫机……总之当时父亲经济上已经是巅峰了。
但同时,父亲事业上的成功更是遭受到了,别人的嫉妒,甚至是自己出力养大的弟兄们。叔叔们红了眼,背着父亲做了假账,使父亲的事业一下子跌入谷底。好在父亲平时为人甚好,又一次得到贵人相助,走出了黑暗,又一次取得成功。
后来我问父亲,他后悔为叔叔们无条件付出吗?他们那样不知感恩。可父亲却说,做人,不要在有钱时瞧不起别人,不要在没钱时看轻了自己,不管有钱没钱,不管是富是贫,守住自己的真心就好。
哥哥已经去了好多年了,那时人的思想没有儿子不行,父母终究是没有逃过这一思想桎梏。在他们再三的决定下母亲决定接胎再生。为我母亲主刀的是我的舅舅林院长。我长大后听舅舅说,当时做手术时我母亲不服麻药。经过八个小时,手术结束了,我舅舅满头大汗,白大褂也被我母亲斯成了粉碎。舅舅说到这我的鼻子一酸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当时是怎样坚持下来的,那该是多么的疼。胎接好了,可事实并未随人愿。母亲接连又生了我们两个姑娘,姐姐送给了姑妈,我留在了父母身边。
随后的日子里,孩子们渐渐长大,姐姐们都相继出嫁。父母又开始了对孩子们的各种操劳。俗话说“养的多,操的心就多”。这话一点不假。操了操心,有时儿女们对父母还产生了各种怨恨,即便如此,父母仍旧乐意的为我们这群顽劣的孩子,默默付出。
在我十八岁那年,58岁的母亲因为医院的误诊,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驾鹤西去。当时村上的很多老人都说,在这个村子再没人能与我母亲相提并论的了,不论是智慧还是心胸。当时我听到这话心里挺美的,可到了如今再次听到同样的话心里却很是酸楚,母亲是用了多少的泪与汗水换来了今天的评价。我情愿没有这样评价,至少母亲生前不会那么累。父亲的人生三大难也占全了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从此父亲也收手在家,不再外出奔波了。父亲说,有多少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大家的平安健康。
母亲离世后父亲的心酸,不说,想必大家也能体会得到。姑娘们都已出嫁,父亲一个人过着日子。为了不拖累孩子们,父亲总是说“我很好,不必挂念。过好你们的日子。”我们信了父亲的话,自私的认为,父亲这辈子过了别人过不到的日子,挣了别人想不到的钱财,父亲这辈子够幸福了。
经过多年的操劳,在2020年,父亲终于病倒了,经过确诊是肺癌,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怎么都不会相信,我如此健康的父亲会是肺癌,我多么希望是误诊,可事实就是如此。望着满头银发、身子消瘦的父亲,我的心在流泪。但在父亲面前,我还要故作镇静。我实在没有更好、更恰当的话语安慰奄奄一息的老父亲。在2021年农历八月,72岁父亲与世长辞,带着他唯一的遗憾离开了人世。父亲葬礼上,父亲结交几十年的老朋友不管多远尽数到来,这是父亲用他一辈子的诚信换来的。
父亲弥留之际,说的最多的一句也是,放心不下我。父亲终是走了,我也随之病倒,终日以泪洗面。可我就算再怎样伤心,父亲也还是回不来。我告诉我自己总不能如此颓废,我要向父亲一样坚强,努力的活着,只为实现父亲的遗愿……
作者:西北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