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 惧 的 两 小 时
文 欧之德
算我倒霉,在白天搜山已经累得半死的我,我们那位皮肤黝黑的景颇族连长董勒都却给我安排了一个怎么都没想到的任务,到两天前 伏击敌人的现场站岗,时间是深夜一点至三点,我大声抗议了一句:“连长,今天晚上还轮不到我站岗啊”。连长唬着脸只说了一句:“人员换不过来。”说完转身走了,明显表现出不高兴。
我当然明白,所谓“现场”,就是两天前我们连伏击敌人的地方,那儿还躺着十几具敌人的尸体。
其时,我刚当兵10个月,用司务长的话说“红苕屎都还没拉完”,现在竟然敢和连长“顶撞”,我都吃了一惊。
这场大获全胜的伏击战是1966年的9月30日深夜,离国庆节只有一天,一股盘踞在境外的国民党残匪从泰国出发,到我境内进行破坏、暗杀之类,想搞政治影响。当我们的情报部门掌握敌人行动的消息后,立即命令我们三连出动到一个叫邦达的地方伏击。
邦达是中缅边界我方的一个景颇族寨子,属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潞西县管辖,邦达对面有个寨子叫黑勐龙,属于缅甸管辖,是蒋残匪和鸦片走私者来往频繁的地方,而我们团驻在潞西县的遮放镇,距邦达大概只𠕇20来公里,但崇山峻岭,密林重重。9月27日,连长就带着第一批参加伏击的人员极为秘密的出发了,伏击了两天后的深夜,敌人终于进入了伏击圈,霎时,我们几十支冲锋枪和四挺轻机枪一齐开火,当场打死了12个入侵匪兵,还有几人跃身滚进山谷,借着夜色钻进密林逃跑了。很快,我作为“第二梯队”的成员,冒着大雨乘坐卡车连夜赶往邦达,和同样紧急赶来的当地民兵以及山下户拉农场的职工约两百多人,在潞西县一位副县长的带领下,参加拉网式的搜山活动。连长给我布置站岗任务的时候,我刚整整一天搜完山回来,累得快瘫下了。作为一个新兵蛋子,我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大声说“连长,今晚轮不到我站岗啊。”当然,看到连长拂袖而去,最后还得执行命令。
当我高一脚低一脚被带岗的王班长领到哨位地点时,灰蒙蒙的天上月光昏暗,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在闪烁,四周一片寂静,秋虫发出一阵阵粗细不匀的鸣叫声。班长也是四川人,比我多当了两年兵,说了句:“𠺝老子,提高警惕哈”,转身走了。此时,我抬眼横扫四周,天啦,茂密的树林中横七竖八躺着12 具敌军尸体。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掩埋,但吃晚饭时听连长说过,保山军分区的人要组织所属几个友邻的边防团领导来这里开现场会什么的,大概是这个原因才保护现场吧。草丛中有蟋蟀的叫声,几只萤火虫在林中幽灵般飞来飞去。敌人僵硬的尸体有的倒在松树下,有的躺在土沟边,有的卧在石头旁,而且还是侧身还击的姿势。这片被集密的子弹和手榴弹碎片穿过的树林,松枝依旧翠绿。要不是这些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里两天前发生过战斗。而眼前,尸体的血腥味和开始腐臭的味道令人恶心,使我忍不住阵阵发呕。夜越来越深,雾气悄然无声地在草尖和树叶上聚成露水,头顶的松树梢上柔柔地滴下几点水滴,凉冰冰地掉进脖子里。我挪了个更隐蔽的地方,眼睛警惕的搜视着四周。在我的左侧大约 20 米的空地上,是离我最近的一具尸体,我隐隐约约能看见他歪扭的形状,光着头,帽子大概被打飞了,几只萤火虫鬼火般在他尸体上空飞来飞去,更多了几分诡异。我不敢往那儿多看。不知从什么时侯起,天上刮起了微风。不远处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沙沙的响,仔细听,好像又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又响起来。我紧张地伸直脖子,屏住呼吸,用足了视力和听力,把刚学会使用不久的半自动步枪从肩上取下端在手上。只要再响,我就会大声喊“谁? 口令?”并同时拉枪栓,打开扳机保险盖。如果对方荅不上正确的口令,我将会开枪。不过,现在我的手在颤抖。不一会,沙沙声又响起来,但我同时也看清楚了,是一只松鼠从我面前跑过。见鬼。又是一片寂静,静得令人恐慌,哪怕对面寨子里传来几声狗叫,也会给我壮胆。但是没有,一切都跟着黑夜“死”过去了。那些尸体会突然爬起来吗? 不可能,已经死了两天了。我自己给自己下着壮胆壮量的结论。时间过得太慢了,带岗的也不来看一下,估计这家伙也害怕。阵地的那头还有个哨兵,和我大约相距 200 来米,我们彼此都看不见。我不知道他怕不怕?反正,我此时的双腿也开始发颤,连手指都不敢随便动一下……我想起我在家时,离我家房子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坟地(其实农村不少房子的周围都有坟地),有时晚上我要到生产队会议室开会时,必须经过这片坟地。如果是傍晚,杂乱的丝茅草迎着夕阳,在夜暮来临时显得十分神谧,这种神谧令人产生一种恐怖。如果是夜晚,又有灰蒙蒙的月光,我一个人则完全是麻着胆子经过那儿,或者大声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歌壮胆,据说,鬼魂都是在昏昏暗暗的月光下最容易出现。我知道,那样的月光或许容易把树木、石头什么的看成奇形怪状的人形。但老人们说起来都是活灵活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人亲眼见到早些年死去的某某穿着长衫从坟地里出来,又迅速消失;某人亲耳听见坟地里有喊杀声,据说那儿埋着当年剿匪时被解放军打死过的土匪……所以,夜晚走过这些地方时总是心跳加快,不敢东张西望。俗话说,近怕鬼,远怕水,当兵后,从没听说哪儿出个什么鬼怪神狐,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其实,我现在也并不完全是害怕这些尸体,我更害怕前来偷袭的敌人。山脚下越过界河的缅甸黑勐龙寨子,会不会有敌人越过界河进行反抗呢?如果这些家伙趁着黑夜偷袭过来,我该怎么办?我来得及开枪吗?我想把半自动步枪的保险打开,可是又害怕操作不熟练走火……正胡思乱想中,突然,又传来一阵什么声音。不错,我没听错,在那边,山坡上的森林里,是一只猫头鹰在凄厉地鸣叫。那声音像我一样在发颤、发抖,像传说中的鬼在嚎哭,我不由自主地把枪抓得更紧。接着,我又想,怕有什么用呢?这些死尸又不会动,不是和死牛烂马一样吗? 这些入侵的匪徒已全被打死在这儿,还会有人来反扑吗?完全是自己害怕自己。如此一想,胆子就大了一点,两个小时,漫长的两个小时,我完全是在一种胆颤心惊中熬过一分一秒的。好在,王班长领着接岗的人来了,接班的同样是个新兵。王班长神秘的笑了笑,问我:
“怕不怕?”
“怕个锤子。”我强打精神说。
他捶我一拳,认真地说: “你龟儿子嘴硬。我在不远处的暗中观察了你好一阵,你连枪都差不多端不稳了。”
我低下头无言对答。不过,他又很正经的对我说:
“其实,新兵害怕是正常的,我当新兵时第一次站岗也和你一样呢。何况,这儿还有那么多尸体”。说完,他把我拉到旁边,又悄悄对我说:
“实话告诉你吧,今晚的岗哨是连长有意安排的,就是要锻练你们这些新兵娃儿的胆量,每人两个小时,带岗的班长们都在暗中保护你们呢。不然,真𠕇什么情况你们应付不了。
天啦,在黑古隆董、阴风阵阵中守一片尸体,这样的“锻炼”也太特别了,怪不得连长不作任何解释而故意生气转身走了。
不过,两个小时虽然短暂,但那无法抗拒的恐惧却终身受用。此后我真的胆大了,包括后来参加的援老抗美、自卫还击作战,都没畏惧过。
附: 《岁月流韵》文集征稿启事
《岁月流韵》文集现向银发族老同志们发出邀请,请用您生花之妙笔,写锦绣文章,将您宝贵的人生经历和感悟以回忆录、散文、随笔、书信体等形式展示出来,给我们的子孙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激励后辈儿孙,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创新未来。
征文内容与要求如下:
一、 内容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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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艺术与心理健康》编辑部
2025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