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街》组诗五首
/范文曦


（一）追光者


校门铁锁含着2002年的霜
我的笔名在投稿信封里翻身
“如烟”洇开蓝黑墨的晨曦
“征伊”是早自习偷看席慕容时
突然咬破的钢笔尖


五毛钱午餐省下的书费
在文具柜台称量过汪国真的厚度
当英雄牌钢笔吸饱松花江寒露
《坎坷》在作文纸上长出根须——
它穿过女同学轻蔑的刘海
径直扎进《辽宁青年》的铅字田


而母亲正把碎花布摊成北风
呼兰河的冰凌在她关节里结霜
我交出录取通知书的那个黄昏
她围巾上的雪融成碱水
浇灌四个书包里同时抽穗的春天


多年后地铁碾碎路灯的硬币
我捧着教案在末班车厢播种
辅导班的词语结出百颗麦穗
又被医院白墙没收所有金黄


但印刷厂油墨始终在血管里涨潮
当醉仙亭的月亮浸透账簿
当灶台煨着未完成的十四行
总有铁质字符从指间醒来
在洗菜池底
在进货单背面
在打烊后擦净的餐桌上
排列成呼兰三中百年垂柳
垂向大地的倔强根须


此刻校门口积水忽然澄澈
照见那个攥紧五毛钱的少年——
她正把整个北方的雪
锻造成一束追光的笔尖


（二）罗盘刻度


康金一百的招牌曾悬在北斗位置
玻璃柜台流转过整个东北的晨昏
如今它沉入水汽氤氲的池底
收银台变成更衣室长椅
玉见水汇的霓虹骑上旧址的肩头


澡堂雾气漫过旧货架的经纬
毛巾卷起九十年代的余温
我们曾在文具柜台挑选英雄钢笔
如今塑料拖鞋正踏过那片瓷砖
在洗发露的甜香里打滑


唯有街角卖黄瓜的板车依旧
妇人从澡堂蒸腾的暮色中钻出
姑娘啊——
这一声穿透水塔斑驳的砖孔
震落丁香叶上积年的尘埃


当醉仙亭的牌局推倒重来
积水路面浮出百货公司的倒影
我们赤脚蹚过星月的碎银
在霓虹与板车的间隙里
摸到罗盘底座发烫的磁针——
那枚指向澡堂更衣柜第032格
却永远校准着少年钢笔尖的北方


（三）更衣柜里的北方


康金一百的玻璃柜台在瓷砖下继续反光
文具区残余的墨水味被拖鞋底搅起
我们赤脚走过水磨石星图
032号更衣柜突然吐出九十年代寒气——
铁皮格子里整整齐齐码着
英雄牌钢笔吸满蓝黑墨水
塑料凉鞋沾着操场红土
而新到货的的确良衬衫
仍裹着未拆封的松花江晨风


水塔从澡堂雾气里浮出刻度
斑驳砖缝渗出经年的霜
卖黄瓜的板车碾过积水
姑娘啊——
这一声震落女厕墙角的丁香雨
碎紫花瓣在拖鞋边打旋
突然变成当年百货公司
发票存根上消散的墨点


当醉仙亭牌局甩出最后王牌
积雨云正倒灌进八卦街的罗盘
我们踩着霓虹与星斗的接缝
在拖鞋打滑的刹那触到磁极
钢笔尖在更衣柜深处发芽
根须扎透澡堂防滑垫
倔强地刺向
冻土层下永不转售的北方


（四）钢印


准考证在围裙兜里发烫
汉语言文学在油渍下呼吸
自考教材在打烊的餐台上摊开
字行间游着呼兰河的冰凌


母亲撕碎花布时裂帛的声响
垫起我报名费最后的硬币
那些在冻梨与账簿间隙的深夜
名词动用修辞在汤锅边缘翻滚
未完成的十四行诗在洗碗槽结晶


当钢印压向毕业证书的刹那
整条八卦街的水塔突然嗡鸣
我看见所有铅字列队成雁阵——
从2002年《坎坷》的初啼
掠过辅导班散落的麦穗
穿过地铁隧道幽暗的喉
最终栖回呼兰三中百年垂柳
在每根枝条上结成冰凌的注脚


而母亲腿骨里的风雪
此刻正在钢印凹痕中
缓缓析出春天的矿脉


（五）单数熔炉


没有介绍信在档案袋引路
记者证在熔炉里自己成型
准考证的钢印是独行的火种
汉字偏旁在油污中拆解又重组


辅导班散场的粉笔灰还沾着
转身把教案摁进洗菜池的泡沫
地铁隧道吞下整本现代汉语
吐出的词根在收银机上发芽


那些在灶火边煨着的排比句
那些账本里发芽的通讯稿
那些打烊后擦亮的冒号与破折号
所有笔画在围裙上集结成军
突然刺破玉见水汇的霓虹


当八卦街水塔投下铅字的审判
我递出浸透松花江晨雾的名片
姓名文曦 职业追光者
而母亲腿骨里的矿脉突然发烫
熔掉经年的霜，

浇铸成钢笔尖永恒的火种


作者简介：笔名，文曦，原名范世荣。大专学历。执业教师。系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协会会员，中国北京校园文化中心特约记者。诗歌《坎坷》获2002年“西柏坡杯”全国诗歌大赛青年诗歌组一等奖。《夜过呼兰河》被黑龙江省萧红诞辰一百周年（唯一一首现代诗）——萧红纪念馆收藏。有多篇（首）作品和评论在省内、外纸刊和网络平台发表（《北国作家》《太行山文学》《先锋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