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见了,走忙罢
文/周崇道
暑天,在清晨的乡间小道上,迎着野风带来的些许清凉,我一边完成每日两小时晨练之务,一边享受着夏日晨曦这一最美妙的时刻。
在猕猴桃园和包谷地镶嵌的夹缝里,踩着最原始的土路,(未经改造的生产路)看着远方熟悉的村落和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麦秸垛,我忽然想起似曾忘却的“走忙罢”的场景——戴着草帽,提着礼笼,在宽不过米,同样被秋庄稼掩埋的黄土路上,向亲戚家走去,一种别样的温馨浮上心头,这个几千年流传至今的乡俗,曾几何时,在我们这一代没了踪影,心里空落落的,似眷恋?似遗憾?似几多乡愁。那些于夏忙过后,在父母吆喝声中或串亲,或待客的日子被晨练脚步踩的粉碎。
记得那是个很热的日子,我暑假在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个十足的暑伏天。吃过早饭,父亲扛着锄头依然下地,母亲则未雨绸缪,忙活着我兄弟姐妹秋冬要穿戴的东西。不大一会儿,河西大姑父看忙罢来了。他手里提着条形竹笼,里面装着大概是些馒头、挂面什么的,刚一进门就大声吆喝:“这鬼天气,十多天没见雨了,地里的庄稼全拧了绳绳(包谷叶因缺水而卷曲)。母亲见有客人到来,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边动火烧水,一边吩咐我去地里喊父亲回来。大概因为投缘,父亲听说姑父到来特别高兴,见了面,稍事寒暄就切入主题。从春播到夏收,从节令到农时,从三月饥寒到六月温饱无话不说。当父亲提到我大哥的婚事而为此烦恼时,姑父拉高了调门儿:“愁啥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回去问问,南留一位亲戚的女儿婆家未定,兴许是个向呢!”父亲一听,高兴的没法说。(后来,南留哪位女子还真的成了我的大嫂)
就这样说着聊着,吃过了母亲主厨的宽面,又到了午后两点,院子里一只下蛋鸡咯咯的叫起来,在一旁陪闲做活的母亲像突然想到什么,她吩咐我:“快去,把鸡窝里的鸡蛋收回来。”直到母亲忙活着摊好了煎饼,煮好了荷包蛋并端上炕头,她悄悄告诉我,让客人吃后晌饭是忙罢待客的规矩。
在幽深的田间小径,晨风带给我些许快意。我漫步者,思忖着,回味那次待客,父亲的热情和母亲的辛劳,我感慨多多——大热天,岁月曛曛,日计难续,有多少事情非要在这个季节叙说呢!回想起来我难言温馨,但又充满温馨,毕竟大哥的婚事从那天起才有了眉目。于是又觉得,亲情的续接,也许惟此莫属吧。
说来,我也是在这种环境的包围中深谙亲故之情的。
那时候,父母为了苦光景腾不出时间,去舅舅家走忙罢,母亲常常派我执行此责。
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暑天,吃过早饭,母亲把备好的礼物包括新蒸的十多个花卷、一封挂面、一包白糖、还有一瓶刚从合作社新买的罐头装进竹篮,用她亲织的菱花粗布巾盖在上面并掖好压实,然后送我高高兴兴的去舅家走忙罢了。
舅舅是个很热情很仔细的人,我每次去他家,都会得到意外的惊喜,因此,对舅舅的爱,不是一般的爱,是刻骨的爱。
刚一进门,舅舅就热情接待了我,尽管年龄尚小,(初中二年级学生)他总象对待大人一样问东问西。叙说了半晌,他吩咐表哥:“好自带好弟弟,我去集市买点东西。”现在想起来,去集市大概又是为我而忙活起来。
整个一中午,我和表哥是在村旁的沟河里度过的,吃饭的时刻到了,又是舅舅亲自寻找,领我们回家共进午餐。饭后,他爬上院子里的核桃树,为我采摘了一箩筐新熟的青果,已近黄昏,我把装有核桃的布袋和妗妈回我的锅盔馍篮子系在一起,挎上肩回到家里,母亲责备我:“你舅忙的跟啥似的,你好意思在哪里混住一天!”我没有言语,不过现在想起来,也是,舅舅一家都很忙,我怎么能在哪里混扰他们一天呢?
我最后一次去舅舅家看忙罢是80年代,那时候工作很忙,社会节奏发生了变化,各类竞争也初露头角,别说去亲戚家叙闲,就连回家看望父母也掐分掐秒。
又到了忙罢时节,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你已经好几个年头没有给舅舅走忙罢了。我心有愧色,于是去商店买了些好烟好酒,骑着自行车直奔舅府。见了面,两位老人亲情依依要留我吃饭,我哪有时间陪他们吃饭呀!就这样冠冕堂皇,问了问身体,安慰了暮情,说了些足于让他们心动的话,然后在不舍中完成了走忙罢之礼。
时间悠悠,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我看了看手机,已近九点,秋径两旁,玉米和猕猴桃苍翠欲滴,浩若烟海,几处新拢的麦草垛孤零零的耸立在村庄周围,太阳已经很高了,暑日的阳光正调动它既有的本色,热剌剌的。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心思着,几十年前的此刻,正是农家走忙罢启程的时间,可远处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茫然若失,一种乡愁撞击着心际,我想起了抖音里的老宅无人照料,想起了八仙桌上的录音机无人打理,心里五味杂陈,一边走,一边暗示自己,事物在发展,习俗在改变,逝去的总归要逝去,新生的也一定会到来,大浪淘沙,势不可挡,没有什么了不起,就像一把扇子换成了空调,效果更好了,功能更多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对扇子恋恋不舍呢!
告别了,走忙罢。
再见了,我心目中的旧俗!

作者简介:周崇道,网名,泉山,广济镇师家安村人,系周至县原人事局副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