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西湖絮语
天刚蒙蒙亮时,惠州西湖就醒了。不是被游人的脚步声惊醒,而是被第一缕晨光吻醒的。那光线像极了初生的婴儿指尖,轻轻触过湖面,原本墨色的湖水便一点点洇开橙黄,又漫出金红,最后整个湖面都成了揉碎的琉璃,晃得人眼睛发软。
我总爱这个时辰来湖边。石阶上还凝着夜的凉,草叶尖坠着的露珠里,都盛着一个小小的太阳。远处的泗洲塔浸在薄雾里,塔檐的轮廓被晨光描得毛茸茸的,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有早起的老者牵着太极剑走过,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里轻轻荡,倒比天边的朝霞更添几分灵动。
湖水是懂温柔的。它不似江海那般张扬,连波纹都生得纤细,一圈圈漫到岸边,又悄悄退回去,像怕惊扰了谁的梦。岸边的翠竹斜斜探进水里,竹叶上的晨露落进湖面,敲出细碎的响,倒让这清晨更静了。偶有白鸟贴着水面飞,翅尖扫过的地方,碎金般的光便簌簌落下来,铺了满湖的星子。
沿着湖岸慢慢走,石板路被晨光晒得渐渐暖起来。转过那丛木芙蓉,就看见亭子里几个打太极的老人。他们的动作轻得像云,推手时带起的风里,都飘着淡淡的茶香。领头的张老伯我认得,他说自己在这湖边打了三十年太极,湖水涨了又落,亭前的桂花开了又谢,唯有晨光里的这口气,是越练越匀了。说话间他抬手画圆,衣袖拂过晨光,竟像是把那片暖黄都拢进了怀里。
春深时的西湖最是让人舍不得走。桃花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落进水里,顺流漂着,像一群要去远方的小帆。有穿校服的姑娘蹲在岸边,伸手去接那些花瓣,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突然窜出的小鱼啄了一下,吓得她缩回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落进水里,惊起一圈涟漪,把满湖的桃花影都晃成了碎锦。
我曾在这样的晨光里,遇见一对相扶着散步的老夫妻。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老先生就陪着她慢慢挪,每走几步便停下来,指着湖面给她看。"你瞧那只鸟,"他说,"去年也来过呢。"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白发,亮得像撒了把碎银。他们走得那样慢,却把身后的影子走成了相互依偎的模样,倒比岸边的垂柳更让人觉得,这春天是真的来了。
湖心的画舫还系在柳荫下,船娘正低头擦拭船桨,木桨划过船板的声响,混着远处卖早点的吆喝,成了最鲜活的晨曲。有孩子挣脱母亲的手,光着脚跑到湖边,伸手去够水里的流云,浪花溅在他脚踝上,他却笑得更欢了。母亲追过来时,晨光正落在她扬起的发梢上,把那缕碎发染成了金的,倒像是给孩子系了根看不见的线。
到了候鸟归来的冬天,西湖又换了副模样。晨光里的湖面上,总能看见成群的白鹭,它们或亭亭立在浅滩,或突然展翅掠过水面,翅尖划开的波痕里,都盛着冬日的清冽。有摄影爱好者扛着相机守在岸边,冻得鼻尖通红也不肯走,只为等鸟儿起飞时,能把晨光、白鹭与远处的山影,都收进同一个镜头里。
我曾问过常来钓鱼的李叔,守着这片湖,到底能钓出些什么。他举着鱼竿笑,说钓的不是鱼,是晨光里的这份闲。"你看这水,"他指着湖面,"刚亮时是金的,半晌成了碧的,到了傍晚又染成胭脂色,一天一个模样,比鱼儿有趣多了。"说话间鱼漂动了,他猛地提竿,晨光里扬起一道银亮的弧线,倒比钓上来的鱼更让人欢喜。
走得累了,就坐在湖边的石凳上。风里飘着桂花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湖面上的游船慢悠悠地晃,像浸在蜜里的糖块。有老人在树下打盹,嘴角挂着笑,许是梦见了年轻时的光景。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像是时光轻轻吻过的痕迹。
其实西湖从不用言语,它只是把晨光揉进水里,把花香藏在风里,把岁月的故事刻在岸边的石阶上。来这里的人,总会在某个瞬间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晨光里的一阵风,湖面上的一瓣花,或是身边人递过来的一杯热茶。
暮色漫上来时,我起身往回走。回头望时,夕阳正把湖面染成琥珀色,归鸟的翅膀驮着余晖,渐渐融进远处的山影里。岸边的灯次第亮了,像撒在地上的星子,倒与水里的倒影连成了片,让人分不清是天落在了湖里,还是湖飘上了天。
或许西湖本就是一场醒着的梦,而我们都是梦里的过客。只是那些晨光里的瞬间,那些风里的花香,那些不经意间撞见的笑脸,总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悄悄漫进记忆,像湖水漫过石阶那样,温柔地提醒你: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藏在寻常的晨光里,藏在不经意的回望中。
作者简介:黄文彬,男,1977年生,广东省惠州市陈江镇人。求学期间曾喜欢写作,2001年大学毕业后经营着一家眼镜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