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
——史铁生的生命信条
作者：斯谦
轮椅的印记是大地新长的皱纹
母亲用目光擦拭每道沟壑
她教落叶跳完最后一支舞
才允许秋风翻动泛黄的信笺
合欢树在病历背面扎下根须
药香与炊烟在黄昏和解
她总说北海的菊花等着我们
声音轻得像云缝合天空的伤口
而我用拳头叩击地狱的门环时
不知她正用体温焐热冻僵的曙光
诊断书折成的纸船漂远了
她依然守着潮汐的起落
“咱娘俩”三个字绣进棉絮
冬夜便长出春天的血管
当死亡在我笔端开出花朵
才看见她早将止痛片换成糖霜
用脊背挡住所有锋利的目光
地坛的石阶长出柔软的菌斑
轮椅轨迹渐渐圆润成年轮
她学会与蚂蚁讨论路途远近
和蜗牛交换过冬的秘方
那些秋天被压成标本后
突然在某个雨夜重新舒展
露出背面用星光绣成的遗嘱：
“要像合欢树那样活着——
倒下的影子也要保持站立姿势”
如今月光学会绕过空轮椅
母亲变成相框里不谢的菊花
我替她继续晾晒所有潮湿的悲伤
苦丁茶在喉间酿出甘泉时
突然懂了她说的“好好活”——
不是修补破碎的陶罐
而是用裂纹引流星光
钟声在青苔下找到共鸣箱
我听见时间深处的回响：
每个跌倒都是种子入土
每次挣扎都是根系生长
母亲不再说“要好好活”
她让合欢树年年递来请柬
邀我参加永不散场的秋天
而今我成为故事的讲述者
向每粒尘埃转述光的秘密：
车辙是大地记录的乐谱
轮椅是命运的转经筒
当槐树籽在砖缝里萌发
母亲的笑声便穿过轮回——
看啊，合欢树又撑开星空
凋谢与绽放本是同一呼吸
这信条已长成我的脊柱
我要对黎明前的黑暗说：
活着是聆听落叶的耳语
是陪蜗牛丈量整个清晨
用残缺的手掌捧起露珠
照见完整的界
而今夜 当北斗舀起往事
我与母亲在寂静中对酌——
她不再数药片 我不再数伤痕
只是静静看着 合欢花的绒毛
怎样把月光纺成新的经线
织就一件无边的寿衣
覆盖所有生者与逝者
而拂晓时分 孩子跑过地坛
脚踝沾着带露水的合欢花瓣
那时母亲会透过我的眼睛
对初升的太阳轻轻说：
“瞧，这就是咱们的
好好活”
——2025.9.28 古都西安
【作者简介】
木弓，另有笔名汉竹、鲁燕、斯谦。字翼良。世隶耕。笔墨修为，放牧为生，曾在汇河岸边牧羊，现在秦岭脚下放牛。捧一盏心灯照夜路，送一缕微光慰牛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