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子情深(十一)
王慧仙
俗话说“子母两离,活树剥皮”,此话听来有些夸张,实则确是如此。
婚后我们两地分居十余载,始终是母亲陪伴我和两个孩子。1985年初,经两地领导批准,我得以从甘肃省调往天津大港油田工作。母亲得知我将远赴天津后,整日愁眉不展,每每开口便哽咽得说不出话。看着年迈的母亲,我实在不忍离去,最终决定放弃调动,组织也将我的档案从天津退了回来。母亲知晓后含泪责骂我:“离别确实令人肝肠寸断,可你怎能就这样放弃难得的工作机会?万一你们母子出点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担待得起……”母亲这番含泪的训斥,彻底点醒了我。
1985年底,丈夫再次递交了调动申请。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组织批准了调动。丈夫特意亲自来接我们,并强调这是最后一次调动机会,我只好决定把握这次机会。丈夫建议,为避免母亲因我们离开而伤神,先送母亲去姐姐家暂住,等我们在天津安顿好再接她过去。母亲却说:“你们调到一起工作生活,我就安心了。至于我住哪儿,还是留在农村和你弟弟一家吧,帮衬着照顾两个孩子、照看家里,也能替你弟弟他们分担些家务。”
动身前夜,母亲细细叮嘱了许多事,从工作生活、家庭和睦到两个孩子学习安全……我央求母亲别去车站送行,母亲轻声应道:“不去也好,省得在站台难分难舍,哭哭啼啼的。”
前一天晚上母亲还答应不送我们,第二天却早早起床穿戴整齐,执意要去车站。我们只好依从她的心意。临上车前,她拉着两个孩子和女婿反复叮咛。当我登上车厢回头望去,母亲的白发在微风中飘动,被姐姐和外甥女搀扶着的老泪纵横的模样,让我瞬间泪水盈眶视线模糊。列车缓缓启动,两个孩子和丈夫挥手喊着“奶奶再见”,我却只能低头左一拭右一拭地抹泪,任凭满车目光无声揣测。
途中我时断时续地抽噎,望着窗外雪地劳作的农人,母亲操劳的身影在颠簸中不断闪现。晌午停车用餐时,刚拿起筷子,母亲沾泪的面容与飘飞的白发便浮现眼前,痛楚直刺心扉。那年月通讯不便,只能到家后写信询问姐姐:我们走后母亲可安好?正如民谚所说:“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姐姐回信写道:“自你们启程,母亲三日水米未进以泪洗面,双眼红肿如桃,终致大病。经你姐夫劝解及连日输液用药才缓过劲来,未等康复就急着赶回弟弟家了。”
我早知道母亲会想我们。从记事起,她对我们几个孩子就极尽宠爱。农村虽缺物质条件,可她的一言一行里都浸透着爱。那时村里孩子小小年纪就得去一里外的河里挑水,站在凳子上洗锅碗瓢盆。而我的母亲,总在天亮前就挑回三四担水,缸里的水总是满的;我们碗筷未放,她已开始洗刷。我们要挑水洗碗,她总不让。母亲总念叨着:“小小的人儿挑两大桶水,压得不长个子;孩子家洗碗,袖子挽不牢要弄脏衣裳,还洗不干净,哪如大人稀里哗啦两下利索。”西北的冬季刺骨寒,无论多忙,母亲从不让我们沾凉水洗涮——这份呵护,直到我工作后有了两个孩子,她仍不让我动手。
在天津不到一年,母亲的包裹已寄来两次:有孩子们爱吃的蚕豆,有我蒸花卷用的香料粉,有丈夫爱吃的蕨菜,还有给两个孩子做的布鞋。托人代写的信里说她一切都好,嘱咐我们安心工作……真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自母亲离世这十多年来,从老家飞来的包裹,便如寒星般稀落了。
虽然母亲不让姐姐弟弟在信里提她想念我们,但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的思念。因此,八六年底,我把年近七十二岁的母亲接到了天津。母亲的到来让老乡们常来探望,家里时常聚会;在大伙儿鼓动下,母亲喝酒、唱山歌,说说笑笑,十分乐观。每天下班,母亲总带着两个孩子等在车站,回家路上关切地问长问短,而推开家门时,热腾腾的饭菜早已备好。老公在野外工作,下班时间不定,母亲也为他备好了随时可吃的饭菜。他一进门就有热水冲洗,有可口饭菜,有母亲的日子让我们倍感幸福。
工矿生活与偏僻农村差距不小,母亲看到我两个孩子的生活学习条件,便想到远在甘肃农村的弟弟家两个孩子。给弟弟家寄些钱和衣物后,母亲依旧不安,按她的话说,“手里也是肉,手外也是肉。”那时我不太理解母亲的心情,觉得寄了钱就该安心,工作忙心烦时,听她唠叨老家事就不耐烦,还说:“钱寄了,孩子的零食衣物也寄了,你还不安心?”母亲便沉默不语,我还误以为她明白了我的苦心,却未能体会她内心的委屈。
如今当我的孩子不听话时,才意识到当初自己的不对。母亲的形象浮现眼前,我思念着、追忆着——没有了母亲您,女儿我有福无人分享,有苦无人安慰,不由得泪如雨下,悔恨已迟……
小不参战,老不扑边。我后悔把母亲带到天津住了一年,因心脏病送回老家后没多久她便溘然长逝。我无数次急切地想着,倘若母亲没有远赴天津,是否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没有母亲的十八年来,我们姐弟几人始终以她生前的言行为准绳,在各自岗位上严格要求自己。每逢年节,必在母亲墓前献上她生前喜爱的食物与鲜果,寄托那绵绵不尽的思念。

作者简介:王慧仙,退休教师。爱好写作、绘画、旅游等。早年创作,有作品见诸报端,《上海“母亲陵”》曾获奖。近年,相继在《茌平文苑》发表散文、诗歌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