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默示录：与虚空对话》组诗
贾振铎
告别的语法
当钟摆吞下告别的音节，
你转身走入晨雾与群山的皱褶。
我知道，你要去追随一种比沉默更深的声响——
那是冰河在梦境断裂前，
留给磐石的密语。
请将我的目光折成手杖吧。
陪你丈量所有未被命名的高地，
在鹰隼盘旋的崖边，
辨认星辰的残骸与月亮的痕迹。
不必回望。
这座我们共同暖过的城，
会自行长出羽翼——
每扇窗都蓄满风的形状，
每条街都学会用暗痕计算时光。
而我将活成一口井，
在日益喧嚣的地表之下，
恪守一种潮湿的虔诚。
当你在某个无人渡口，
听见地下涌出的古老歌谣，
那便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完整的交谈。
去吧，
去成为季节的叛徒：
在冻土里种火，
于洪流中筑巢。
你要相信，
所有真正辽阔的相遇，
从来不需要紧紧拥抱。
就像北斗七勺舀不尽夜空，
就像春汛终将修改河床的遗嘱——
我允许你带走整片荒野的呼吸，
唯独那份无需契约的明亮，
会如胎记般，
长存于你每一次破晓的起身。
不朽的锚点
你要把离别写成浅灰色的诗，
像暮冬时节，雪粒在窗面缓慢雕刻光痕。
我们不数算逝去的钟点，
只凝望彼此眼中未曾熄灭的北方星群。
穿过那片白桦林时，
请将脚步放得比往事更轻。
多年前埋下的橡果早已长成密语，
每片落叶都在地下编织新的纬度。
我正将晨露串成线，
用你留下的茶杯养一泓不结冰的湖。
当候鸟在薄雾中校正航迹，
水底便升起月相般精确的钟声。
不必担忧年岁会磨损印记——
所有笃定的守望者，
都懂得如何用寂静充盈谷仓。
待到霜花在窗棂绽出第九重结晶，
邮差会在融雪的褶皱里，
发现我们未曾封缄的春天。
此去长夜漫漫，
你只需记得：世间所有奔赴，
终将汇入同一条暗涌的河道。
而我截取的每缕星光，
都藏着让深海翻涌的，
温柔引力。
静默的契约
当你说要去收集季风的方向，
我便把等待酿成深海。
每滴海水都学会逆向行走，
在珊瑚骨骼里刻下不谢的春天。
带上这柄用星光淬炼的匕首吧。
它不割裂云霞，不斩断流水，
只为你剖开所有谎言的果核，
取出被蜜糖包裹的真理之仁。
我将在褪色的地图上，
用脉搏标记出移动的岛屿。
当潮汐篡改所有航道，
唯有你掌心的纹理，
能让我在暴雪中辨认归途。
不必带回远方的故事。
你眼角沉积的霜尘，
已足够我们培育新的星系。
在候鸟迷途的第七个夜晚，
看我是如何把离别种成
一株会发光的植物——
根系缠绕着破碎的月光，
枝头结满沉睡的雷声。
每当天地重新谈判边界，
我们就用静默，签署永恒。
薄暮的法则
你取下晚霞的经纬线，
将告别缝制成半透明的帆。
我数着屋檐冰棱的融化速度，
计算春天抵达前所需的黑暗。
带上这把用晨露淬火的剑——
它不劈开山峦，只斩断迷雾里
自我复制的回音。你要在
每个十字路口种下疑问，
直到道路在困惑中长出翅膀。
我将把记忆锻造成轻舟，
停泊在静脉的支流。当朔月
吸走海平面以上所有色彩，
那些被潮汐反复修改的约定，
会在贝壳内侧凝成珍珠的胚胎。
不必在驿站刻下标记。
你留在风中的重量已教会荒原，
如何与蒲公英签订盟约。
当所有边界开始流动，
我们便在星空的镜廊里，
打捞彼此——
澄澈如初，
完整如月。
贾振铎，1990年6月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作代会代表，太原市第八届科协代表，民盟山西省委参政议政理论研究员，曾获第27届、28届、29届山西新闻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