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诉

作者    真真

主播    王峰

        中秋的月总是来得特别早。方才还见它躲在东山后，只露出半张脸，转瞬便已爬上中天，将整个小区浸在银白色的光里。我坐在窗前，看那月光在地上流淌，忽然想起母亲从前常说：中秋的月光是有温度的。那时只道是母亲的无稽之谈，如今方知，那温度原是思念的具象‌。

        月光透过桂花树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也静止了，像多年前父亲走后的那个季节，始终沉默着。记得幼时中秋，父亲总要在院子里支起小桌，摆上与母亲一起做的月饼，泡一壶清茶，然后将板栗、核桃、各种当季水果一一放上，全家高兴地品着只有这个节日才能享用的美味聊天，甜香混着月光，在空气里缓缓流动。父亲会指着月亮说：看，吴刚还在砍那棵桂花树呢。我们便仰着头，在光晕里寻找那个永远砍不倒树的影子‌。如今想来，那月光里浮动的，何止是桂花的香气，更是一家人围坐的暖意‌。

        如今，月饼在盘子里垒成小塔，各种水果美食堆满桌面，却再无当年的欢喜。忽然就想起母亲的手——那双手在面粉里翻飞，像两只白鸽在月光下起舞。父亲喝茶的那个小茶壶还摆在柜上，壶嘴缺了一个小口，是他当年不小心失手碰的。当时他笑着自嘲：壶有缺，月有圆，倒是相配。如今壶在，人却已化作一抔黄土，与桂花树下的月光一同沉睡‌。

        月光从窗棂的缺口渗入，在地板上蜿蜒成一道银河。茶壶的裂口正对窗棂，银色的月光流过壶身残缺处，竟像父亲当年说的那般——壶有缺，月有圆，此刻在月光里达成了奇妙的和解。记得父亲走后第一个中秋，母亲曾说，人走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今这中秋的月亮如此圆满，竟容不下两颗小小的星辰。或许他们已化作月光的一部分，年年此时，都来探望人间吧。

        窗外传来天真无邪笑声，是小区里的孩子们相约在会所院子里赏月，夜色里划出温暖的轨迹。这场景如此熟悉，仿佛看见五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与大姐、弟弟和小妹，在月光下追逐父母的影子。时光如流水，冲走了许多记忆，却冲不淡月光里沉淀的思念。此刻天涯各处，不知有多少人正仰望着同一轮明月。这月光曾照过苏东坡的离愁，照过杜甫的乡思，如今又照着我这份不能团圆的遗憾。      

        夜渐深，月光愈发清冷。我走到小区的桂花树下，仰头时，一滴露珠坠入眼角。恍惚间，听见母亲在唤我的乳名——那声音混着月饼的甜香，从儿时的月光里溯流而来。风过处，桂子簌簌，如星子坠地。我忽然懂了：所谓团圆，不过是月光肯为思念停驻片刻，让天上人间，共享同一缕温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所有的思念与祝福，都送往那个没有寒冷与病痛的世界。愿天堂也有这般圆满的月光，照着父母安详的睡颜。而我们这些活在尘世的人，就借着这月光，将未尽的亲情，说给风听，说给云听，说给每一片飘落的桂花听吧。

        中秋的月亮，终究是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而人世间的团圆，却再难重来‌。但我相信：所有未能抵达的团圆，终会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在下一个满月来临时，让思念绽放新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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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真真

【作者简介】真真，生于彩云之南的永胜三川坝子。中华诗词学会、云南省诗词学会会员，云南凡美心理健康机构旗下文学社常驻作者。半生金融人，擅以诗词酿心境，散文煨时光，喜书评创作。 左手诗意，右手烟火，在格律平仄中烹调生活百味，于字里行间里打捞岁月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