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楼赋、洞庭赋》
作者：叶长香
（一）《岳阳楼赋》
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吞长江以纳百川，衔远山而吞吴楚。余尝观历代丹青，读先贤诗文，慕其气象久矣。今见洞庭群又登斯楼，但见碧波接天，云霞生岫，感天地之无穷，叹人世之须臾，遂拙笔以述其怀。
若夫春和景明，渌水如绡。君山浮翠若青螺献瑞，沙鸥翔集似白雪回风。渔歌互答于烟波之上，兰芷流芳于洲渚之间。双节登楼，尤觉万象澄明，心随云鹤，直欲解舟泛月，效范蠡之逍遥。昔闻屈子行吟泽畔，杜陵涕泪江关，今观此澄潭朗照，方知天地本自清宁，何必效阮籍穷途之哭？
至若夏雨滂沱，浊浪排空。雷车震于九霄，银蛇舞于重渊。樯楫摧折如败叶，城郭隐现若浮沤。此时临轩，但闻涛声裂石，风啸摧山，恍见伍胥素车白马，钱王万弩射潮。想吕仙飞剑斩蛟，鲁班造楼镇水，始知人力虽微，亦能通造化之机，贯金石之坚。
及至秋月孤悬，寒潭凝碧。芦花飞雪漫接云梦，征雁排书直透衡阳。楚瑟声咽于荻浦，湘灵鼓瑟于龙宫。此时倚栏，忽觉民风袅袅，清商入骨，幽思盈怀。忆范文正公作记之时，岳武穆凭栏之际，其忧乐交融之慨，家国兼济之怀，正如这中秋之景，满湖烟月，既照离人泪眼，亦映戍火边关。
想那冬雪皑皑，玉鉴琼田。冰鳞潜跃于素宣，寒梅独立于危堞。银装素裹间，似见孤舟蓑笠，独钓江雪。此时把酒，顿感形神俱澈，物我两忘。思及滕子京重修此楼，张僧繇画龙点睛，乃知世间至美，常在寂寞清寒处，须得赤子之心方能得见。
观夫四时变幻，阴晴殊态。在俗眼或悲或喜，至人观之，皆天地之文章也。昔王仲宣登楼作赋，犹怀井渫之恻；王子安临阁挥毫，终奏凌云之响。今吾立此巍楼，瞰八百里云水，忽悟屈贾文章不过湖中涟漪，范岳功业终成山上烟霞。惟这千秋明月，万古长风，与不废江河共流转耳。
嗟乎！楼因文传，文以楼显。自鲁肃阅军以来，历千年兵燹而不颓，盖因有杜工部诗魂浇砌，吕洞宾剑气撑梁，更兼范文正公“先忧后乐”四字，作中流砥柱。今登临者熙攘，或拍栏长啸，或默然垂涕，各寄所怀。然真能领会江流不改旧时波者，复有几人？
暮色苍茫，渔火初明。忽闻岸侧钟声穿雾，恍若仲宣玉笛，穿越汉晋而来；又似青莲诗句，飞度盛唐而至。乃知此楼非砖石所筑，实乃文脉结晶，正气所钟。纵使沧海桑田，其精神当与星月同辉，共天地不老。遂敛衽整冠，对江三拜，踏月而归。
赞曰：
楚水汤汤兮吴山苍苍，杰构凌云兮纳四时光。
先忧后乐兮字字琳琅，万古波涛兮犹诵华章。
风铃振玉兮如闻宫商，天地为纸兮难写苍茫。
但见江月兮初照滕王，不知今夕兮复照何方？
（二）洞庭赋
登岳阳之高楼，临巴陵之胜状，大江横绝，云梦吞吐。八百里洞庭，自古形胜之地，三千年楚越之枢。初极浩渺，若混沌未开；渐次清明，见天地始立。远岫如黛，浮于烟波之上；白鸥似雪，没于霞光之中。此非造化钟灵毓秀之工，何以得此奇观？
观夫洞庭之水，非仅一湖而已。纳湘资沅澧，吞长江巨浪。春潮涌动时，若万马脱缰；秋汛平息处，如处子凝眸。浪起则千堆雪卷，波平则一镜天开。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晨光初露，金鳞跃于碧波；暮色四合，玉兔沉于银涛。雨来时，山岚锁重楼，浑似太虚幻境；风过处，舟犁素练，恍若阆苑之仙槎。
若夫人文之盛，更与自然相辉。屈子行吟泽畔，哀郢都之既远；贾生谪守长沙，叹鵩鸟之无常。杜工部“吴楚东南坼”之咏，范希文“先忧后乐”之铭，皆在此云水之间。至若轩辕铸鼎、舜帝南巡、秦皇封山、汉武射蛟，传说如星斗缀空，遗迹似珠玑散地。
尤奇者，洞庭有自洽之序。洪水滔天而不溢，大旱三年而不涸。湖中君山，虽惊涛拍岸而岿然；岸边芦荻，纵寒霜压顶犹昂首。渔人布网，必留三面生机；樵夫斫薪，定存再生之木。此非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耶？
至若四时景异，各具神韵：春和景明，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夏雨滂沱，雷霆乍惊，浊浪排空；秋月皎洁，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冬雪皑皑，素裹银装，玉树琼枝。此皆自然文心那雕龙之神斧，非人力所能摹写。
然洞庭之妙，尤在阴阳调和。日升月恒，寒来暑往，皆循法度。湖中水族，自成一国：江豚拜月，银鱼穿波，芰荷接天，莲藕盈泽。岸上生灵，各守其道：麋鹿饮涧，猿猴攀枝，白鹤梳翎，锦鸡振羽。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予尝夜泊君山，见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忽悟此湖原是天地呼吸之孔窍：涨落皆应星辰之轨，盈虚俱合阴阳之数。昔柳毅传书，龙女牧羊，岂非寓言人与自然相感相应之理？滕子京重修岳阳楼，范仲淹作记寄怀，实乃文明与山水相得益彰之证。
今临斯境，感沧桑之变：昔者云梦泽广袤无垠，今之洞庭虽缩犹弘。然其吞吐江河之量，涵养生灵之德，历万劫而不改。观渔火点点，听棹歌阵阵，始知“洞庭天下水”非虚誉也。
嗟乎！洞庭一湖，实乃天地之肺腑，人文之渊薮。其水也，至柔而至刚；其山也，至静而至动。寒暑易节，荣枯更迭，而大化流行，生生不息。后之览者，亦当有感于斯文，知自然之可敬，悟和谐之当守。如此，则洞庭之风采，当与日月同光，共天地之长久也。
（三）《洞庭赋》
【序】
余尝登岳阳楼以观洞庭，但见云水相接，气象万千。想其吞吐长江、襟带三湘之势，纳四水而通九州，历千载而养兆民，不觉神驰目眩，胸中块垒尽化烟波。遂以拙笔记其胜概，虽笔力难追造化，亦欲效范公忧乐之思也。
【地理篇】
夫天地开辟，云梦肇基。星分翼轸之野，地控荆楚之墟。昔者玄夷贡玉，禹王疏川，斧凿痕留君山黛，息壤迹隐城陵矶。遂使沅湘资澧汇为沧溟，巴蜀吴越联作襟喉。东望幕阜余脉如青螺浮盏，西接武陵叠嶂似翠屏列阵。南引衡岳烟霞染就半湖明月，北承江汉涛声铸成万里云桅。
至若春和景明，湖光如鉴。君山七十二峰隐现碧琉璃中，恰似娲皇补天遗玉玦；芦苇三千顷浪翻翡翠海里，恍见湘妃垂泪化琅玕。夏雨初霁，虹霓驾阙。日轮碾碎金鳞万点，云阵倒垂雪浪千堆。秋霜既降，素练横空。雁阵书天写就“人”字玄机，渔火摇星点破洞庭秋梦。冬雪皑皑，冰澌互答。银沙洲上白鹄舞似琼瑶碎，青草湖中冰裂声如夔鼓催。
尤奇者，江湖吞吐之妙也。当夫夏汛滔天，长江倒灌，八百里湖面顿失津涯，浊浪排空吞日月的，疑共工再触不周山；逮至冬枯水落，洲渚毕现，九万顷云汀忽露真容，沙鸥翔集舞芦花荡，恍若蓬岛初浮东海湾。此消彼长之间，暗合阴阳消息；盈缩舒卷之际，潜藏宇宙玄机。
【人文篇】
溯自屈子行吟泽畔，求索之魂已化湖心皓月；贾生谪守长沙，过秦之论犹震水面惊雷。范文正公登楼作记，二字“忧乐”铸成士大夫铁脊；杜少陵携眷泛舟，一句“乾坤”道尽漂泊者孤怀。柳毅井畔，犹闻龙女传书环佩响；朗吟亭中，尚见吕仙醉墨紫霞飞。
更寻往迹，斑竹痕深。舜帝南巡泣九嶷，娥皇女英泪雨，竟使修篁永驻相思印；鲁肃练兵擂战鼓，周郎水寨烟销，唯余落日长悬祭烽台。岳武穆平杨幺，楼船夜雪照丹心；杨公抗元虏，铁锁沉江咽寒潮。至若左宗棠抬棺出塞，洞庭西风壮行色；曾国藩治水兴农，巴陵夜雨润桑麻。
渔樵传说，尤见风情。传有鲛人夜织，冰绡化作湖上晨雾；更闻洞庭木客，长歌惊起沙际眠鸥。端午竞渡，彩舟齐发，桡片划破千层浪，鼓声震落满天星；中秋放灯，莲盏浮波，烛影摇红银河落，愿语随云碧落飘。银鱼出水时，渔姑唱彻“采菱谣”；芦苇飞雪处，艄公笑说“龙王嫁”。
【物产篇】
四时流转，宝藏纷呈。春来水暖，蒌蒿满地芦芽短，刀鱼（刁子鱼）出水似银梭；夏至波平，莲叶接天荷花艳，玉藕沉泥凝冰雪。秋深霜重，橘柚垂金香满岛，洞庭红染君山月；冬寒冰结，野凫聚暖戏晴沙，鹤唳长空动寥廓。
至若君山银针，白毫隐翠。三起三落舞似仙娥展袖，一啜一叹甘如玉露凝香。龟蛇酒冽，取天地阴阳调和意；金龟昂首，衔日月精华琥珀光。洞庭米鱼肥，青箬笠下炊烟起；潇湘竹影疏，黄麻纸里墨痕香。
【今貌篇】
今我重临胜境，感概尤深。三峡平湖既出，云梦气象维新。湿地连绵，候鸟天堂现寰宇；江豚嬉戏，绿水青山映画屏。虹桥飞架，天堑通途连荆楚；银线纵横，清洁能源送万家。岳阳楼头，四海宾朋读忧乐；诗墙廊下，千秋翰墨沁芬芳。
暮色苍茫时，见归帆与白鸥竞返，落霞共稻浪齐飞。岸边新城灯火，灿若星河倒泻；湖上文物保护，珍同圭璋传承。乃知自然造化与人文精魄，千年交融终成此不朽画卷。
【赞曰】
壮哉洞庭！纳四水而涵八极，历万劫犹漾清波。其水也，可涤尘襟；其山也，可砺壮志；其文也，可养浩然；其史也，可鉴兴替。今作此赋，非惟慕其烟波浩渺，更欲继往圣绝学，传忧乐精神。愿后来者临此大观，当思：一滴水可见沧海，一片云能知天地，而八百里洞庭，正是中华民族千秋跌宕、生生不息之缩影也！
【跋】
戊戌年秋夜，余宿君山寺。忽闻湖中有钟磬声，推窗见皓月千里，浮光跃金。恍惚若见先贤联袂而来，范希文挥袖题壁，杜子美击节长吟，吕洞宾掷壶大笑。惊觉时，唯闻浪叩石岸，风摇竹影。乃披衣秉烛，录此奇遇为赋末注脚云。
2025.10.5.
作者简介
叶长香，笔名红叶，湖南岳阳人。中学教师，中国诗人。中国诗联、 中石化（长炼）诗联会员，北美北斗文学社编委。有诗歌散文（892篇）散见于《中国诗歌网》《中国诗刊》《北美北斗文学》等。2024年6月出版《叶长香诗文集》（1-3卷）。
《新京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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