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影下的摇橹声
(中篇小说)
作者:洪小留 网名采风
序
每个临水的城,都该有一座塔。
塔是沉默的坐标,立在岁月里,看水涨水落,看帆影往来,也看一代代人在水边生息。它把影子投进水里,便成了时光的锚,任流水淘洗世事,那影子总在那儿,晃晃悠悠,却又稳稳当当。
而摇橹人,是水的刻度。 橹声欸乃,是水乡最古旧的韵律。他们的手掌磨出了浆的形状,脚下的船板记着水的脾气,眼里盛着塔影,也盛着水面上漂过的悲欢。摇橹时,他们把自己摇成了水的一部分,摇成了塔影里不会褪色的剪影。
这故事,便藏在塔影摇晃的褶皱里,藏在橹声荡开的涟漪中。有潮起潮落时的坚守,有桨声灯影里的心事,也有塔尖的月光照过水面,映出的那些关于等待与前行的、湿漉漉的日子。
且听橹声渐起,看塔影沉水——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一)振风塔下
长江水裹挟着泥沙东去,在振风塔下拐出一道沉静的弧线。青砖斑驳的塔身立在晨雾里,檐角铜铃被江风拂得轻响,碎声混着迎江寺的香火味,漫过整座寺院。 天刚蒙蒙亮,寺门刚开条缝,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挤进来。大多是中年男女,攥着香烛匆匆往大殿去。张婶捏着三炷高香,鬓角沾着露水,嘴里念念有词——她家小子明年要考重点中学,这初一十五的早香,断断不敢落下。佛前的蒲团被跪得发亮,有人对着观音像磕下头,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把期盼磕进尘埃;也有人转向如来佛,双手合十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采风牵着妻子的手,混在人群里慢慢走。妻子捧着香,火苗在晨风里微颤,把她的侧脸映得暖融融的。他们不赶时间,只跟着人流挪步,看香灰簌簌落在地上,与经年累月的积灰混在一起。
大殿角落的阴影里,早有讨生活的人蜷缩着。瞎眼老汉支着竹竿,破碗里躺着两枚硬币,偶尔咳嗽两声,被诵经声淹没。穿得单薄的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眼神跟着香客的脚步转,有人过来便把脸埋低,无人时轻轻晃动手臂赶蚊虫。她们比谁都来得早,晨钟未响就守在这里,等香客散些零碎的善意。
"去楼上吃素面吧?"采风侧头问。妻子点头,将燃尽的香插进香炉,拍了拍手上的灰。二楼餐亭坐满了人,木桌木椅锃亮,素面清香漫在空气里。找个角落坐下,看窗外香火气顺着栏杆漫上来,缠上檐角铜铃。邻桌老太太念叨着孙辈,声音像寺里的香火,带着寻常日子的温吞与执着。
采风望着妻子低头搅面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一早上的奔波,求的或许不是惊天动地的愿,只是像这碗素面一样,踏实安稳就好。
(二)荒地生花
2010年春天,宜秀区桥东的荒地还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风过时,草浪里能看见生锈的铁皮、碎玻璃,还有不知谁丢的旧轮胎——在这之前,没人觉得这里能长出像样的东西,直到老周来。
老周是省城百年名校的退休校长,头发白了,背却挺得笔直,像他年轻时升起的旗杆。揣着四百万现金在市政府签协议那天,有人蹲在墙根撇嘴:"这老头怕不是糊涂了,扔钱给野草?"
他没理会。推土机开进荒地时,他站在土坡上,捏着泛黄的规划图,指腹把"教学楼"三个字磨得发亮。最初只想办所初中,让周边孩子不用走两小时山路上学。可地基打了三个月,有家长红着脸来问:"周校长,要是初中办得好,能加高中不?娃们在这儿念完,不用去别的学校遭罪。"
老周盯着家长脚下的泥,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忽然笑了。当天下午,他改了规划图,在教学楼西侧加了两栋五层小楼,窗户开得更大,说要让高中生多晒太阳。
招老师那天,宜秀区小学的传达室挤得像赶集。老周搬张木桌坐在门口,来一个人递杯热茶。
"兵哥"姓张,是头个定下的数学老师。三十出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袖口沾着粉笔灰。他说从县城中学辞职,"那边规矩太多,想带娃们多做点难题,总被说瞎折腾"。老周问最难的函数题怎么讲,他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上面有用坐标系拼的小人儿:"给初中生讲,得让他们觉得数学会跳舞。"
海峰拎着拉杆箱来,里面全是自制的几何模型。"以前在工厂当技术员,闲时给邻居家孩子补数学,"他说,"解方程式跟拆机器一个理,找对零件就顺了。"老周看他指尖翻飞,把圆锥变成扇形,点头道:"就你了。"
九妹是唯一的女数学老师,扎着高马尾,说话脆生生的。涂州人,随老公而来,师范研究生毕业,放弃了重点中学的offer。"我家就在山那边,"她指着窗外,"想让咱这儿的丫头知道,女孩子学数学也能很厉害。"
语文组的徐可可带了一箱子书,《诗经》《史记》堆得像小山,说话慢条斯理,念起"关关雎
鸠"却突然有了气势,仿佛真有鸟从荒地飞过去。张文芳是漂亮姑娘,从珠海教书回来,想在家乡找对象,说要带学生办校刊,"让娃们把山里的事写下来,比课本范文鲜活"。采风记得,有天晚上见她抱着床被从六楼往五楼走,她说给英语老师胡萧看门。
历史老师苏六兵是个壮汉,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却能把上下五千年讲得像评书,连哪个朝代的瓷碗有几道花纹都门儿清。年轻人徐可擅长画历史地图,黑板上几笔勾出丝绸之路,学生说他的粉笔有魔力。
政治老师赵兴和采风是老搭档。赵兴严肃,讲宪法条文一字不差;采风爱笑,把枯燥的哲学原理编成山歌,学生跟着唱"矛盾是个啥?就像田里的草和花",记知识点比背书快。
九月开学那天,两三千名学生站在崭新的教学楼前,书包五颜六色,眼睛亮得像星星。有孩子是头回坐汽车,在校门口看见印着校徽的巴士,怯生生不敢上,司机师傅笑着抱他们上去:"别怕,以后天天接你们,比家里的牛车稳当。"
老周站在行政楼三楼走廊,看孩子们涌进教室,听兵哥在隔壁班讲"负数像欠了债,得还",徐可可在楼下领读"春风又绿江南岸",忽然觉得那四百万没变成荒地,倒长出了比野草更茂盛的东西。风带着新漆味和笑声掠过操场,他摸了摸口袋里改了又改的规划图,指尖落在"完中"二字上,这次,纸上像长出了温度。
日子热热闹闹地过起来。早晨五点半,巴士准时从各小区出发,车斗里偶尔堆着学生带的南瓜、红薯,说是给老师的谢礼;傍晚五点,车又载着喧笑声往回走,孩子们扒着窗户喊"明天见",声音传到半里外的菜地。
有老师夜里备课,总看见老周的房间亮着灯,窗台上摆着他从荒地挖来的野菊,开得正旺。谁也没说这学校以后会怎样,但每个人都知道,桥东这片曾经的荒地,如今真的长出了希望。
(三)合欢树下
采风记得头回踏进中学的校门,夏末阳光把教学楼照得发白,黄主任在传达室门口等他。四十出头,穿米白色连衣裙,头发微卷,利落地披在肩上,眼角有细纹,笑起来像浸了水的蜜,透着温和的熟韵。"你是采风吧?欢迎欢迎,咱们组年轻人多,好相处。"
他被分到黄主任带的年级组,办公室在二楼最西头,窗外有两株合欢树。组里除了黄主任,还有三个班主任:云涛总抱着作业本匆匆忙忙;徐可常被黄主任叫到跟前,"小徐,下午教研会的茶水你盯一下""小徐,新教材放你那儿清点",他每次都笑着应下,黄主任看他的眼神,像看自家有出息的侄子。
胡萧是组里最特别的班主任。不常待在办公室,课后总往操场去,那里种着一排合欢树。采风带她班的课,见过几次她和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华哥并肩走,粉色的合欢花落在他们肩头,像撒了把碎星。胡萧说话时总仰着头,眼睛亮得很,华哥就低头听,偶尔替她拂掉发上的花瓣。
秋天刚到,合欢花谢了,胡萧突然不再往操场去。有次午休,采风听见她在走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算了吧,真的,就这样吧。"挂了电话,她靠在墙上站了很久,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她的鞋跟。
后来,胡萧考去了市一中。来年春天全市教研会,采风又见她在台上发言,讲新高考改革的应对方案,激动处声音陡然拔高,手重重拍在讲台上,眼里的光比当年在合欢树下更烈,却没了半分柔和。
采风在这个组待了五年。日子像办公室窗外的阳光,平淡却暖和。黄主任总夸他带班细心,徐可会把他忘在打印机上的教案顺手收起来,云涛偶尔拉他去操场边的小卖部买冰镇汽水。高考成绩出来那年,他们组超额完成指标,学校奖励去台湾旅游,采风带着妻子在垦丁看日落,她的笑声被浪卷着跑;第二年又完成指标,去了西安,在兵马俑坑前,他和黄主任说"原来历史真的会站着说话",在华清池边,两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徐可一起泡脚;2015年去云南,在大理古城的石板路上慢慢走,青瓦白墙间飘着烤乳扇的香,他带妻子去杨丽萍故居,还给桂敏拍了照。
回来那天,他在办公室整理照片,黄主任走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窗外的合欢树又开花了,粉嘟嘟的,像一团团不肯散的云。采风想起这几年的日子,胡萧走后空出的办公桌,徐可越来越熟练地安排事务,黄主任眼角又深了些的笑纹,心里像被什么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带着点甜。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洪小留,网名采风,安徽无为人。中国散文网会员。多次在国家、省级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如《祖国》《鸭绿江》《大东方》《东京文学》中国散文网、《作家导报》《现代写作》《冬歌文苑》《卡伦湖》《诗天子》等都有作品发表。参赛作品多次获得金奖及其它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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