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友,我的团
第二篇:文殊沟里长筋骨:一营“能人”与藏着笑泪的时光
文/余成刚
离开坦克二连,我到一营当文书,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斑驳的迷彩。在这里,我的眼界一下子开阔了——这里不仅有一群待我真心的好人,更藏着不少“能人异士”。他们有的是身怀绝技的“高人”,用对任务的较真教会我何为担当;有的是各怀绝活的“奇人”,和他们相处的日子,我才算真的懂了:在斑驳的“迷彩色”里,藏着的不只是汗水,还有值得一辈子学的本事与情义。
一、一营“能人谱”:藏在迷彩里的真本事
一营像个“小江湖”,每个人都有绝活,也都让人记挂。
杨三民副营长:是战士们眼里的“大英雄”。他站在营区操场,能听百米外坦克的动静:“这是喷油嘴堵了”“那是曲轴松了”;还发明了坦克排烟管蒸饭法,方法上了军报;枪法好,常上山打猎改善营里伙食。后来升任师技术科科长,我们复原时他是送兵负责人,护送我们新疆兵返乡。有一年我去咸阳出差,特意到他公安局的办公室找他,他拉我去酒店,拿珍藏的五粮液招待,席间翻来覆去聊坦克47团的往事和老战友,越聊越热络。
刘伯高营长:瘦高个,不怒自威。那年春节我醉酒,收假全营集合时,他高声却不点名地说:“春节假期喝白酒,一营一名同志至今未醒,这就是喝白酒造成的!”既留了面子,又让我汗颜。
杨金龙教导员:面部白净,温文尔雅,带着书卷气,是一营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长辈。遇到想不通的事,我总爱找他聊,他总能用平和的语气把道理说透,像老师又像兄长。
韩耀科副营长:身材清瘦,脸部有点坑洼,看着总带着几分严肃。他床底下常泡着药酒,酒液呈深褐色,据说能祛寒止痛,我总趁他去训练场时偷偷倒出一点尝,味道辛辣却格外暖身,他发现了也只是瞪我一眼,下次仍把药酒瓶放在老地方。
牛永义副营长:高鼻梁,一口商丘话,“妈了个熊比”常挂在嘴边,听着糙,人却实在——遇事总先替战士着想,是打心底的好人。在他家遭变故家徒四壁时,我帮他看家,靠他留下的两颗白菜半袋面粉撑了两周。他回来后用一碗鼓楼茶摊的“三炮台”表达谢意。
- 卫生员刘冬:胖乎乎的,爱打扮,总揣着护肤品和零食,每次在脸上擦完化妆品,就凑到大家跟前问“润不润?”,性格活泛,是一营的开心果,屁股常被战友们拧得青紫。
一连梁超连长:英俊帅气,是全团仰慕的标杆,军事技能拔尖。组织坦克连攻击演练时,总身姿挺拔地站在坦克指挥车上,手举红旗发布命令,那模样让我非常仰慕。在他带领下,一连人才辈出,后来他晋升为坦克45团团长,转业后一连的老战友们几十年里还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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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赵天佑排长:目光冷峻,话不多却扎实。训练时总手把手教新兵技巧,后来成为坦克46团团长,转业后成厅级领导,再见时仍带着当年的沉稳,没半点架子。
一连王立军排长:国字脸,皮肤较黑,做事细致。转业后跨行学医,成了宝鸡市人民医院副院长,每次战友生病找他,他都笑着帮忙安排,从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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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吴成排长:大大的眼睛,瘦高个,从战士提干,爱弹吉他。晚饭后常坐在宿舍门口弹《同桌的你》,我总凑在旁边听。有次我去重庆出差,他得知消息后,特意从永川赶到重庆,我们见了面,聊起当年在部队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一起围坐听吉他的时光。他转业后在重庆公安战线干得相当出彩。
后调来坦克二连的葛长安连长:说话较急,快了就稍微有一点口吃,很有意思。他经常因为我没按他的意思办事而生我的气,但我知道,他心底里没半点坏心,那股急脾气里藏着的都是对工作的认真。
三连贺志新连长:机灵狡黠、鬼点子多,写过“谁敢横刀立马,唯我贺大将军”的字幅贴在宿舍门口,我还清晰地记得他带着全连在瓢泼大雨中打军体拳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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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连刘冰指导员:如兄长般教我写隶书,打篮球给我起外号“推土机”。见我刚接手文书活儿手忙脚乱、愁眉不展时,总会拉着我到操场散步:“来,我给你捋捋,文书活儿看着杂,捋顺了就简单。”家里寄来的太阳锅巴,总会悄悄塞给我,那香味混着他常服上的皂角味,成了那段日子里的暖。他的英年早逝,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一营战士孙忠训:头发稀少,一手字笔走龙蛇,是一营的书法家,在团里小有名气。如今他已成为专业书法协会成员,当年在营房墙上题的字,我还记着几分模样。
二、一营的“特殊成员”:忠犬“黑子”
一营的黑子,是条黑色的土狗,是老战士拉练时在路边捡来的,是我们一营编外的忠诚战士。它认死理,只认军装不认人:见穿军装的便摇尾亲近,对着便装者,哪怕是探亲家属,也会吼叫并上去撕咬。曾有一次我换便装出行时,被它上来扯破了裤子。
后来黑子在后山的山洞里生了一窝小奶狗,一共四只,毛茸茸的像小黑球。我每天都会给它送吃的,看着小崽子们在它身边爬来爬去。没过多久,这些小奶狗就成了一营的“团宠”,训练间隙总有人跑去山洞边看它们,连严肃的营长路过,都会停下来逗一逗这些小家伙,营区里的笑声也因为这窝小崽子多了不少。现在我还保留着当年和它们的合影。
三、迷彩色下的青涩与莽撞:藏在烟火里的趣事
- 雪峰餐厅恶作剧:时年春节,祁丰区街上小饭馆,我们几个老乡第一次凑钱下馆子,那个脸上有痣带毛的老板娘为我们炒完菜,临时出门办事,吩咐“服务员来做我们最后一个西红柿蛋汤,她反复说用一个鸡蛋两个西红柿”。她走后,我们亲自动手放了二十个鸡蛋一个西红柿。临走时,调皮的战友把油乎乎的卤制品直接塞进棉袄。第二天全团集合,团副参谋长杨阿明带着她来认人,我们忐忑不安,最后她无奈承认:“当兵的长的一个样。”
四、刻进骨子里的成长:责任与触动
- 清井遇险与入党:刚到一营时,一营一口水井被杂物堵塞,我和张海军班长主动请战清理。下井前抽水时,我们注意到有小蛤蟆掉进水里瞬间身体僵直——这其实是水中带电的迹象,但那时年纪轻、缺乏经验,只觉得古怪好笑,没当回事。我们穿着坦克马靴下到井底埋头清理,当通知上面开闸抽水时,水泵启动的瞬间,我全身一阵麻痛,整个人瞬间僵住、无法动弹!万幸井口的战友反应极快,立马断开电闸。我们被拖上去时,两腿发软,心有余悸。这次经历,让我获得了营嘉奖,并成为同年兵中第一个光荣入党的战士。
- 刘正军的“标杆”力量:那段岁月里,三营九连的同年兵刘正军,在集团军坦克二炮手比武中,凭借24发/分钟的装填炮弹速度,打破兰州军区记录,荣立二等功,名字上了团里的名人堂。身为二炮手的我,深知每日重复装填的枯燥与艰辛,他让我清晰地看到:最普通的岗位,也能焕发极致的光彩;真正的过硬,就是把本职业务练到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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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生日的“成人礼”: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用一个月的津贴——33元,买了猪头肉和几瓶2.8元/瓶的董公酒。两位师部老乡得知后,专程走了近十公里路来一营陪我。我们蹲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梁山好汉一样豪气,风里都是少年人的热血——那是我最寒酸,也最滚烫的成人礼。
刻进骨子里的冬日探家:在我当兵的军旅记忆里,有一个冬日被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那次执行任务途中,带队的是特务连魏骁勇连长——一个出了名的硬汉。他在得知我两年没回家时,特批我顺路回家看看。当我一身戎装推开客厅门时,爸妈还以为我是姐姐男朋友的战友,起身客气地说:“来了啊,快来坐。”当我褪下军帽,喊出“妈,是我回来了”的那一刻,妈妈泪水夺眶而出,伸手摸我的脸;父亲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刚刚回来了……长大了,爸爸都认不出来了。”现在爸妈都已离我而去,一想起这个冬日我就泪流满面。
五、告别与永恒:当军装长进血肉里
在文殊沟的三年里,我曾是那个天天翻着日历、计算复原时间的年轻士兵。可当真到了那一天,当班长亲手为我摘下领章和帽徽时,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那一刻,所有关于这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登上离开团部的大巴,看着窗外列队送行的战友,看着这片熟悉的营房和远方的祁连山,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这身“国防绿”早已不是一件衣服,它早已长进了我的血肉里,长成了我的筋骨。我不是要脱下军装,而是要割舍掉一部分的自己。
回到家后的三个月,每天早上卖牛奶的哨声一响,我还会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枕边没有军装,只有空落落的心。好几次深夜,我都会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文殊沟,听见起床号的嘹亮,看见战友们的笑脸。醒来时,再也无法入眠。
所以现在,当有人问我青春是什么颜色?我的答案,依然是那片永不褪色的“国防绿”。它不斑斓,却比任何色彩都要厚重——是这片绿色,把那个十六岁想逃跑的男孩,一点一点锻造成了知荣辱、重情义、能担当的男人。当真正要离开时,我才发现这身军装早已成为生命的底色,这段岁月早已成为我精神的底色。那片祁连山下的“国防绿”,早就融在我的血液里,陪我走过这半生风雨。它不只是一段记忆,那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原因。
后记:致谢与致敬
在完成这篇文字时,幸得我的时任47团参谋长的老首长李建印将军多次悉心点拨与指教,在此谨致以深深的感谢。他的指导不仅为文章的结构梳理、内容打磨提供了充分指点,更在做人的品格上给予我深刻启发——他教我摒弃假大空的套话,以真诚为笔、以实事为墨,用心书写,真诚记录。正因如此,这篇小文里记的全是实事、藏的全是真意,无半分不实与做作。而这次对部队过往的总结与回顾,也在他的指引下,成了一场让我倍感澄澈的精神洗礼。
同时,由衷感谢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军区第21集团军坦克第12师坦克47团的各位首长与战友们给予我的支持,那些与你们共处的时光、藏在记忆里的点滴,每每回想都是我的珍贵财富。
在此,也将这篇文章献给所有曾经当过兵、与我有着共同军营记忆的老战友们,愿这些文字能唤起我们共有的青春与热血,重温那段刻在生命里的“军绿”岁月。
余成刚,新疆石河子市人。1975年出生1991年入伍,任坦克第12师47团坦克一营文书。退伍后历任乌苏啤酒公司新疆区负责人,新疆机场集团乌鲁木齐机场营销运营总监,现任北京逸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