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里的岁月长
吴伦林
整理旧物件时,一只铁盒从衣柜深处被翻岀来,掀开盖子的瞬间,七八颗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我们小时候称其为溜溜蛋)顿时映入眼帘。阳光穿透珠体,映出细碎的光斑一一这是我和季汝明童年时代友谊的最鲜活的印记。
恍惚间,当年蝉鸣聒噪的午后又在眼前铺开:我们蹲在巷口凉蓬下,用铁锹凿岀浅浅圆坑,攥着弹珠瞄准、发力,输赢的吆喝声连同快乐的欢笑声混着风,飘得老远老远。
汝明是我的发小。我俩同住在徐圩盐场方南工区丁三圩,两家靠得很近,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彼此,我们如同整天黏在一起的“连体兄弟”。我比他大一岁,个头却矮他一点。建国初期物资匮乏,父母忙着工作,我们的童年处于“放散牛”状态,却从不觉得苦。斗鸡、捉迷藏、摔纸牌玩得开心,最爱的还是蹲在地上打弹珠,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学的年纪。
学校在三华里外的朱二圩。圩与圩之间没有正经道路,我们上下学只能在纵横阡陌的狭窄格埝上穿行。我和汝明同班又同桌,夏天顶着烈日、冬天冒着寒风、风雨天踏着泥泞,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汝明性子温和,说话慢声细语,却有股不服输的韧劲一一遇到难题总爱琢磨,不弄懂不罢休。放学后我常去他家一起做作业,他像小老师似的,帮我解惑答疑。
那时学校号召学雷锋,我俩从不落后:放学后做完家庭作业,经常到八卦滩上,将散落的盐竿归笼起来交给生产小组里;为了防止原盐质量下降,我们还爬到高高的盐廪上将混在盐堆里的泥蛋检出来。夏收时我们到后五圩大队帮助农民收麦子,手磨出血泡也不喊累。还有一次,我们抬着积来的满满一筐肥料,准备送到十几华里外的东陬山生产大队。我在前汝明在后,开始时觉得担子不是很重,可走着走着,肩头觉得越来越沉,步子也渐渐地慢了下来。这时,汝明乘我不注意,悄悄将筐绳向自已一侧挪了挪,当我感到重量减轻后,便放下担子要将筐绳拉回原位。汝明笑着对我说,别争了,一则我比你高,二则绳子靠你太近容易碰腿…...就这样,我们之间的友谊之根越扎越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各自走上工作岗位,他去了市房产公司,我留在盐场。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了,联系却从未中断。汝明从办事员一步步做到局领导,工作单位从市房产公司、到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再到市劳动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我的工作岗位也经常变动。但无论岗位和职务如何变化,我们之间的友情却从未淡化!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国家作出重大政策调整:中止上山下乡运动,允许知青返城。政策口子一开,积压了十余年返乡愿望的下放在各地农村的两千多万知青,如同决堤的洪水,汇聚成了改变中国社会结构的巨大回流。但是,由于找不到合适的接收单位,下放在农场的我大姐夫妻二人仍然不能回城,全家急得团团转。当前汝明在市机关工作,听我介绍完情况后,二话不说就帮着联系工作单位,很快就让大姐全家如愿以偿。
我退休后想用文字记录往事,以便消磨时间。汝明得知后十分高兴,立即打来电话予以鼓励,并精选了八本写作指导书,从北京邮来。正是这份支持,让我有了创作的动力,最终出版了首部作品集一一《家乡深情》,圆了我的写作梦。
最让我难忘的是去年。我在北京做完手术,按规定十天后要回医院取病理报告、听取主治医师关于下一步的治疗意见。当时我身体比较虚弱,为了减少奔波带来的劳顿,我请汝明帮助办理,他立马应允下来。八月的北京,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他既要陪护住院的女儿、照顾身体染疾的老伴,却还挤出时间,顶着烈日两次去医院,往返几十公里,帮我取回病理报告、打印几十页病历,还在午休前找到主治医师,详细记录对我的病情分析和治疗建议。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的处境,这令我感动万分、彻夜难眠。可是汝明却淡然一笑,道:“你能把这件关乎身体健康的重要事情交给我办,说明了你对我的信任,更证明了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是像从前一样纯真”。
童年玩弹珠的时光在记忆中显得格外漫长,它也寄托了我们对纯真年代的怀念和对光阴流逝的感慨。如今,每当我看到案头摆放着的这几颗五颜六色的弹珠,总会想起与汝明儿时一起趴在地上玩弹珠的情景。那时,攥着这些圆溜溜的玻璃球,就以为握住了世上的快乐;后来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才明白,真正值得珍惜的,不仅仅只有玩弹珠时快乐,还有那个从缝上开裆裤起就知心、且在日后漫长岁月里始终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2025年10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