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雨中的玉米地》
文/李咸化(山东济南)
绵绵的秋雨不停的下着,雨珠串成帘子,把仲秋的天光泡得发白。我盯着同学发来的短视频,屏幕里的玉米地正淌着水,饱满的棒子垂在秸秆上,本该金黄的外壳却泛着霉斑,剥开时,顶端竟钻出嫩黄的芽——那是生命的萌动,此刻却成了粮农心口的刺。此刻我那颗与农村农民血脉相连的心被深深振撼,家族的人绝大部分都还在农村,睹物思人,为他们着急与担扰,却也无奈。
山东的秋,原该是另一番模样。记忆里的仲秋,该是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中午的太阳晒得人发烫,玉米叶在风里哗哗响,沉甸甸的棒子挂在秸秆腰中,像老汉弓着的脊梁。田埂上的野花褪了色,却有熟透的酸枣红得透亮,摘一颗放嘴里,酸里裹着甜,那是大地在丰收季里藏的蜜。可今年,雨不知疲倦地落,从白露下到寒露,把晾晒玉米的场院泡成泥塘,把抢收的脚步陷在田里。
玉米是山东的骨头。从鲁西平原到胶东丘陵,几乎每片耕地都认它。春末播种时,大哥总是说“玉米是实诚庄稼,你待它一分好,它还你十分甜”。大哥在农村当了多年生产队长、大队长,对玉米种植配种颇有研究,七十年代初,曾作为山东农业专家被湖北省鄂西山区聘去培育玉米良种。玉米在夏初麦收后点下种子,浇足了返青水,看着嫩芽顶破地皮;盛夏除草施肥,玉米秆蹿得比人高,浓密的叶隙间漏下细碎的光,垄沟里的土被太阳晒得发烫,混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是庄稼人最熟悉的味道。它不挑地,耐旱耐涝,产量高得让人踏实,磨成面能蒸窝窝头、贴饼子,是餐桌上的主粮;脱了粒能作饲料,榨了油能进工厂,从头到脚都是宝。村里的老人说,有玉米在,日子就饿不着,这朴素的认知里,藏着 农村人 对土地的信赖。
可今年的雨,偏要撕碎这份信赖。同学在视频里叹:“你看这芽,长在棒子上,就像长在咱心上。”镜头扫过连片的玉米地,收割机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村民们披着雨衣,弯着腰手动掰棒子,泥水顺着裤脚往下淌,沾满泥点的手攥着湿冷的玉米,力道重了怕捏坏了粒,轻了又怕掉在泥里。收回来的玉米堆在屋檐下,没处晾晒,只能眼睁睁看着潮气往芯里钻,有的开始发霉,有的在筐里悄悄发芽。大哥给我打电话时声音发沉:“今年的玉米,一半都得扔,今年的辛苦,怕是要打了水漂。”
我想起小时候,六月里连阴雨,农村的人们反而欢喜。“六月连阴吃饱饭”,那时的雨是给庄稼解渴的,玉米正在拔节,喝足了水才能蹿得快,叶片舒展得像绿绸子。可这八月的雨,是来添乱的。秋分本该是种麦的好时候,农谚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适宜。”可如今寒露过了,田里的水还没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拖拉机开不进,锄头插不深,播下的麦种怕要烂在泥里。许多老农蹲在田埂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嘴里反复念叨:“这雨咋就不停呢?”
现今科技确实进步了。收割机比人工几十倍,天气预报能提前一周预警,政府部门也调来机械帮着抢收,拉玉米的车一趟趟往烘干厂送。可站在泥泞的田里,人才会明白,人定胜天有时只是句安慰。机器陷在泥里就成了废铁,烘干设备再快,也赶不上玉米发霉的速度。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农时规律,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靠天吃饭”的无奈,在这场连绵秋雨中,看得格外真切。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也敲在每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心上。我仿佛看见都已七八十岁的哥嫂佝偻的背影,在雨里一趟趟搬玉米;看见邻居大娘坐在屋檐下,把发了芽的玉米粒一颗颗摘下来,嘴里不停地叹气。他们不怨天,也很少抱怨,只是默默承受着,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庄稼,风来了弯腰,雨来了扎根,把苦楚咽进肚里,来年开春,依旧把种子播进土里。
可我还是想为他们喊一声。喊给这连绵的秋雨听,喊给那些看不见田间辛苦的人听:每一粒玉米,都浸着汗水;每一分收成,都连着生计。这雨里有粮农的叹息,有土地的无奈,更有千万双期盼晴天的眼睛。
天色暗下来时,视频里的玉米地渐渐模糊,只有雨丝还在执拗地飘。我想大哥常说的一句话:“土地不会亏待人,就是有时候,天不遂人愿。”可就算天不遂愿,他们也不会停下。等雨一停,他们还会扛着农具下地,把能收的玉米收回来,把能种的麦子种下去,就像父辈、祖辈那样,在土地上重复着耕耘与收获,用最朴素的坚韧,对抗着无常的天气。
这或许就是土地教给我们的:苦是真的,但希望也不会假。就像那些在雨里发了芽的玉米,纵然错过了收获,却也在告诉我们:生命总会找到出路,而生活,总要继续。只是这一次,我多希望天能睁开眼,给这片土地一个晴朗的秋,给辛劳的农村人们一个踏实的年。
2025.10.11.拟于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