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土地
文/冷月
当了几十年工人的父亲,一退休就放下笔杆子、算盘子,扛起锄把子、挑上粪担子,把家里那几亩土地伺弄得密不透风。
春夏秋冬,他总泡在地里。天刚蒙蒙亮,露水还凝在草叶上,他已扛着锄头往田埂走;日头爬到头顶,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他才坐在田埂上,掏出帕子擦把脸,就着带来的凉白开啃口干粮。一天里,八成时间都耗在土里。每次瞅见他弓着腰薅草、培土的模样,我总想起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退休前他就常念叨:“别人的地荒着我管不着,自家的地,绝不能长一根野草。”那时见村里一冲田地都荒得长了半人高的蒿子,他站在田埂上叹,眉头皱得像拧成绳的帕子,声音里全是疼:“多好的地啊,可惜了……”
土地是他的命根子。我们回家要是找不着他,不用问,准在田里。竹篾苑篼斜挎在肩上,里头装着锄头、小铁锹,还有个小马扎——累了就坐下歇会儿,腰不直了就捶两下,眼睛却始终盯着庄稼。草长疯了,他抡起锄头 “咚咚”刨;刚冒头的细草,他就蹲下来,用小铁锹一根一根抠,连草根都要挖出来晒死。那股子细致劲儿,像母亲给要出嫁的女儿梳头,非得弄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才罢休。
他的地里,除了粮食蔬菜,连一根杂草都瞧不见。村民路过总啧啧叹:“老冷,真看不出你这工人,比咱老农民还会侍弄庄稼!”可不是嘛,他种的庄稼讲究窝距行距,一行行一列列,横平竖直像打印的方块字,站在田埂上望过去,简直是幅齐整的画。
他懂土地的脾气。沙土透气,就种花生、栽红白萝卜;黏土保水,就种红薯、育稻苗。哪怕是田埂边、石缝里的边角料,他也不肯浪费:豌豆中间套种辣椒,桑树底下点上狗爪豆,让藤蔓顺着枝桠往上爬,缠缠绕绕倒像给桑树披了件绿衣裳。
地里的收成,能摆满满一院。红通通的高粱穗子垂着头,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咧嘴笑,绿油油的油菜连成一片海,金灿灿的稻谷压弯了穗;花生在土里藏着,扒开沙就滚出胖娃娃,大豆荚鼓鼓囊囊,一碰就“啪”地炸开。蔬菜更是热闹:青红辣椒挂满枝,紫莹莹的茄子垂着,冬瓜裹着白霜卧在架下,南瓜把儿绕着竹竿缠,苦瓜带着癞子晒太阳,芋子在泥里鼓着圆肚子。还有卷心菜、大小白菜、芹菜、空心菜……一到收获时,院里像开了个菜园子,看得人眼都花了。
房前屋后也被他盘活了。栽了香蕉、核桃、枇杷、柿子,搭了葡萄架,墙根种满月季、凤仙。一进院门,花香混着果香扑脸,恍惚间像闯进了陶渊明的桃花源。
粮食满仓,瓜果堆成山,多少人瞅着眼热。我们总劝他:“别种那么多,累坏了身子。”他直起腰,捶捶后背,声音亮堂:“解放前,吃不饱穿不暖,哪有自己的地?挣公分养不活一家人,还得上公粮。现在多好,土地下户,政策给劲,种啥得啥,不用交公粮,国家还给补贴,一颗粮食、一个瓜果,都揣自己兜里。”他顿了顿,指着绿油油的青菜说:“自己种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虫儿吃点、鸟儿啄点,剩下的咱自己吃,送亲戚朋友,都是纯绿色的。再说秸秆、豆杆,晒干了能烧火,省燃气省电,既环保又实在,多好!”
我们又劝他丢些费力气的地,他摆摆手:“种不动这个,就种那个,寸土都不能荒。你看现在国家说 '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搞乡村振兴,咱就该借着这股风,把地种好,让日子更殷实。”他直起腰,望着远处的田埂,眼里闪着光,“别瞧不起农村,毛主席说过,农村是最广阔的天地;更别轻看土地,这是用之不尽的宝啊!”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刚翻过的土地上,像一枚深深扎进土里的根。我忽然懂了,他侍弄的哪里只是土地?是对日子的热望,是对这时代的信仰,更是一个老共产党员,把家国装在心里的模样——就像那些庄稼,深深扎根,默默生长,结出最实在的果实。
作者简介:
冷月,原名:冷文英。热爱文学,喜欢朗读,种花养草,自得其乐。打过工,经过商,教过书,饱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相信相信的力量,生命不止,笔耕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