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立规矩
杨耀祖那扇看似敞开的门,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凿开了一个窟窿,立刻引来了无数试探的鱼鳅。
最先抵达的是表弟王有才。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抹了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精心练习过的谦卑笑容,手里还提着两瓶廉价的散装白酒。一进那小院,眼睛便像探照灯般四下扫射,打量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机器和忙碌的工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更浓的讨好掩盖。
“哥!我来了!”他快步上前,想去接杨耀祖手里的扳手,“这粗活哪能让您干,我来!我来!”
杨耀祖侧身避开,没让他碰,只是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来了就按规矩。去找韩师傅,听他安排。”
王有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地收回手,连声应着,去找韩师傅了。
紧接着,叔叔家的两个堂弟,杨耀武和杨耀文也到了。两人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虽然嘴上叫着“哥”,但那眼神里的倨傲和打量却藏不住。他们看着这简陋的院子和小工程队,显然没太放在眼里,觉得来这里是给了杨耀祖天大的面子。
“哥,给我们安排个轻省点的活计,”杨耀武大大咧咧地说,“管管人,记记账啥的,我们在行!”
杨耀祖正在核对一叠材料单,头也没抬:“这里没有轻省活。要么下力气,要么走人。”
杨耀文脸色一沉,刚要说话,被杨耀武用眼神制止了。
最后到场的是亲兄弟杨耀宗。他是坐着长途汽车来的,穿着一身与这小院格格不入的旧西装,提着一个人造革的公文包,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那种莫名的优越感。
“耀祖!”他热情地张开双臂,想要来个拥抱,仿佛过去所有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哥来帮你了!你看,我把省城的关系都带来了,咱们兄弟联手,肯定能把生意做大!”
杨耀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冰冷的井水,浇熄了杨耀宗脸上虚假的热情。“先去工棚把行李放了,工地缺人搬水泥。”
杨耀宗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他看了看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西装裤,又看了看不远处灰土飞扬的工地,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最初的几天,还算风平浪静。王有才表现得异常勤快,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对谁都点头哈腰。杨耀武和杨耀文虽然满腹牢骚,但在杨耀祖那无声的威压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懒。杨耀宗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总是试图凑到杨耀祖身边,大谈他的“宏伟蓝图”和“人际关系”,但杨耀祖永远只是用最简洁的指令打断他。
然而,狗改不了吃屎。安逸了没几天,这些人的本性便开始暴露。
王有才先是偷偷将工地食堂的饭菜多打,藏起来想捎回家,被厨子发现告到了杨耀祖那里。杨耀祖没骂他,只是扣了他三天工钱,罚他去清理堆积建筑垃圾的臭水沟。
杨耀武和杨耀文更是变本加厉。他们嫌弃工人宿舍拥挤,晚上偷偷溜出去喝酒赌,第二天上工无精打采,还故意磨洋工。有一次搬运螺纹钢时,杨耀武嫌重,偷奸耍滑少搬了两根,导致后面工序延误。负责的韩师傅说了他两句,他竟眼睛一瞪,挥着拳头威胁:“老东西,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子?知道老子是谁吗?这公司老板是我哥!”
消息很快传到杨耀祖耳中。他当时正在和几个老师傅商量一个技术难题,闻言,手里的铅笔“啪”一声被撅断了。他没说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工地空地上,杨耀武还在那里唾沫横飞地吹嘘,杨耀文在一旁帮腔,周围几个工人敢怒不敢言。看到杨耀祖阴沉着脸走过来,杨耀武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但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服气。
“哥,这老家伙……”
“跪下。”
杨耀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杨耀武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我让你,跪下。”杨耀祖盯着他,一字一顿,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兄弟情分,只有属于管理者和立规矩者的冰冷,“给韩师傅道歉。”
“杨耀祖!你别太过分!”杨耀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可是你亲堂弟!为了个外人你让我跪下?”
“在这里,没有堂弟,只有工人和规矩。”杨耀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守规矩,就滚蛋。”
“你!”杨耀武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想动手。旁边的杨耀文也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杨耀祖身后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工人往前站了一步,他们是工程队里最耿直、也最信服杨耀祖的老师傅带出来的徒弟,早就看这两兄弟不顺眼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杨耀武看着杨耀祖那毫无表情的脸,又看看那两个目露凶光的工人,再看看周围那些冷漠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那股虚张起来的气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对不起,韩师傅……”声音细若蚊蝇。
杨耀祖没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的杨耀文:“你,去搬钢筋,把今天耽误的活干完,不完不许吃饭。”
处理完这边,更大的“鱼儿”也按捺不住了。
杨耀宗自诩文化人,干不了粗活,又拉不下脸面真的去搬水泥,便开始动起了歪脑筋。他利用自己那套在机关单位混日子练就的“本事”,偷偷摸摸地去接触工程队的客户,打着杨耀祖的旗号,暗示对方可以给他“好处费”,他来帮忙“疏通关系”,争取更优厚的合同条款。
他不知道的是,他接触的那个客户,恰好是杨耀祖用实在和信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老关系。对方一个电话就打到了杨耀祖这里,语气颇为不满。
这一次,杨耀祖没有亲自出面。他把杨耀宗叫到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将客户反馈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杨耀宗起初还试图狡辩,满口“都是为了公司”、“拓展人脉需要”之类的鬼话。
杨耀祖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杨耀宗面前。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结算清楚了。”
杨耀宗愣住了:“耀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擅长‘疏通关系’的大佛。”杨耀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工地,“你回省城吧,继续去当你的‘干部’。”
“杨耀祖!你他妈卸磨杀驴!”杨耀宗终于撕破了脸,气得跳脚,“我可是你亲哥!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现在发达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
杨耀祖缓缓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冰冷的嘲讽:“我的今天,是我用命在黄土里刨出来的,是被你们这些人一步步逼出来的。跟你,跟我那个好舅舅,好叔叔,没有一分钱关系。”
他指着门口:“现在,拿上你的钱,滚出我的地方。再让我发现你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别怪我不讲最后那点情面。”
杨耀宗看着弟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决绝,知道一切算计都已落空。他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信封,狠狠地瞪了杨耀祖一眼,摔门而去。
杨耀祖独立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院子里,王有才在臭水沟边费力地清理着,杨耀武垂头丧气地搬运着钢筋,其他工人们各司其职,秩序井然。
他用了最直接,甚至有些残酷的方式,给这些妄图继续趴在他身上吸血的“亲人”,立下了不容逾越的规矩。这片新的战场上,没有亲情,只有付出与回报,规矩与惩罚。
寒风吹过院子,卷起些许尘土,却吹不散那股新生的、由铁腕确立起来的秩序感。杨耀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杨哑巴”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