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铁树寒枝
杨耀宗摔门而去带来的短暂寂静,很快被院子里更响亮的机械轰鸣和工人号子淹没。那扇门,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过往的黏稠亲情与眼下冷硬的现实彻底隔开。
留下的王有才、杨耀武、杨耀文三人,如同被拔去了尖牙和利爪的野兽,暂时蜷缩起了尾巴。他们不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但刻在骨子里的惰性与投机,却像潜伏的病灶,伺机而动。
王有才变得愈发“勤快”,但这种勤快带着一种过火的表演意味。他抢着去扛最重的水泥袋,一趟趟跑得满头大汗,眼神却总是飘忽地扫向库房方向,那里堆放着一些可以换钱的边角料和废旧金属。清理臭水沟时,他故意弄得浑身恶臭,在杨耀祖经过时,哎哟哎哟地叫得格外大声,试图唤起一丝怜悯,换个轻松点的活计。
杨耀祖每次只是淡淡瞥过,不做任何评价,那目光像精准的探针,刺破他虚伪的表象,直抵内心那点不堪的算计。王有才只觉得那目光比韩师傅的责骂更让人难受,仿佛自己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
杨耀武和杨耀文则采取了另一种策略——消极的抵抗。他们不再公开顶撞,分配的工作也勉强完成,但速度和质量总是卡在及格线的边缘。搬砖时“不小心”摔碎几块,和灰时水多放一点,砌墙时故意留下些许不易察觉的歪斜。他们用这种阴损的方式,消耗着集体的效率,宣泄着内心的不满,笃定杨耀祖抓不到把柄,总不能因为这些“小失误”就把亲堂弟赶尽杀绝。
他们低估了杨耀祖。这个从黄土高原最严酷生存竞争中挣扎出来的男人,对于各种形式的“磨洋工”和“小心思”,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他不需要斥骂,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工分核算方式,将个人工作量与小组完成质量直接挂钩。杨耀武和杨耀文所在的小组,因为他们的拖累,连续几天工分垫底,收入锐减。同组的工人们怨声载道,看向他俩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
在集体利益的压力和同伴的孤立下,两人那点可怜的同盟迅速瓦解,不得不收敛行径,真正开始卖力气干活。汗水浸透他们早已生疏劳动的身体时,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在这里,任何投机取巧都是徒劳,唯有实打实的力气和汗水才能换来立足之地。
然而,贪婪的欲望如同跗骨之蛆,并不会轻易消退。
一个周末的傍晚,工人们大多休息,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王有才觑准这个机会,偷偷溜进堆放废旧物资的角落,将几段截下来的铜芯电缆和几个完好的旧阀门塞进一个麻袋,准备趁夜色运出去卖掉。他心跳如鼓,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仿佛找到了弥补这些日子辛苦的捷径。
就在他扛起麻袋,蹑手蹑脚准备溜出院门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在了门口。不是杨耀祖,而是那个曾被杨耀武威胁过的韩师傅,他身后还站着两个满脸怒容的工人。韩师傅手里拿着一把大锁,眼神冷得像冰。
“王有才,你这是要把公家的东西,往自己家里搬?”韩师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王有才吓得魂飞魄散,麻袋“咚”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金属物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语无伦次地辩解:“韩……韩师傅,我……我就是看着这些东西碍事,想……想帮清理一下……”
“清理?”韩师傅冷笑一声,弯腰捡起一段铜电缆,“清理到废品站去?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
“是我哥……是杨耀祖让我……”王有才情急之下,又想扯起虎皮做大旗。
“放你娘的屁!”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骂道,“杨老板早就吩咐我们盯着库房了!就防着你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亲戚!”
王有才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原来,杨耀祖早就料到了,早就布下了眼线。他所有的自作聪明,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猴戏。
他被韩师傅和两个工人扭着,连同那袋赃物,直接带到了杨耀祖那间亮着灯的平房。
杨耀祖正在灯下核算这个月的物料清单,听到动静,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浑身抖如筛糠的王有才,落在那袋散落出来的赃物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哥……表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王有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你看在舅的份上,看在我妈就我一个儿子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杨耀祖沉默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哭声渐歇,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王有才,你还记得,当年你和你爹,是怎么在黄土路上打我的吗?”
王有才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抬起头。
杨耀祖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那时候,你们可没想过,我是你表哥,可没想过,给我留条活路。”
他站起身,走到王有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来这里,凭力气吃饭。是你自己不要。”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王有才,对韩师傅吩咐道:“老韩,按规矩办。赃物折价,从他工钱里扣。扣完为止。然后,”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让他滚蛋。”
“杨耀祖!你不能这么绝情!我是你亲表弟啊!”王有才发出绝望的嚎叫。
杨耀祖转过身,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支铅笔,语气淡漠如冰:“在这里,没有表弟,只有规矩。坏了规矩,就要受罚。”
王有才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了出去,绝望的哭嚎声在夜风中渐渐远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工程队。杨耀武和杨耀文听到后,脸色煞白,整整一天都埋头干活,不敢有丝毫懈怠,连眼神都不敢与杨耀祖对视。他们终于彻底明白,这个曾经被他们肆意欺凌的哥哥,早已不是黄土高原上那个沉默的“杨哑巴”。他在这里,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建立起了不容挑战的权威。
院子里那棵不知道什么时候移栽过来的、半死不活的小树,在经历了寒冬的摧残后,枝干显得更加黝黑坚硬。尽管春寒料峭,看不到半点绿意,但那嶙峋的枝桠倔强地指向天空,透着一种不畏风霜的冷硬。
杨耀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工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看着那两个堂弟噤若寒蝉的身影。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某种东西似乎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
他用铁腕和无情,亲手剪除了依附而来的腐枝败叶。这棵从苦难冻土中挣扎而出的铁树,或许永远不会开出温暖柔软的花朵,但它那寒铁般的枝干,却足以在这片新的土地上,支撑起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