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归途
工程队的名声随着那场火灾中的义举传扬开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订单不再需要杨耀祖厚着脸皮四处央求，开始主动找上门来。小小的院子渐渐容纳不下日益增多的设备和材料，他在工业区边缘租下了一个更大的场地，挂上了“耀祖建筑工程队”的木质牌子，字是他请镇上老先生写的，朴拙而有力。
生意走上了正轨，账面上有了稳定的盈余，甚至能攒下一些钱。婆姨的身体在安稳的生活和持续的调理下，奇迹般地好了大半，脸上有了久违的红润，虽然提起丫蛋时眼神依旧会瞬间黯淡，但至少不再终日以泪洗面。杨耀祖托人多方打听儿子的消息，终于辗转得到回音，建国在省城并没有如杨耀宗许诺的那般找到正式工作，只是在建筑工地打零工，过得并不如意。
收到消息的那晚，杨耀祖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窗外是城镇的灯火，比不上省城的璀璨，却也有了一种踏实的热闹。他想起自己半生坎坷，被至亲背叛，在黄土里挣扎，如今竟在这异乡站稳了脚跟。而他的儿子，血脉的延续，却还在陌生的城市里漂泊。
一种强烈的、近乎责任感的召唤，在他心底升起。
几天后，他将工程队的事务暂时托付给沉稳可靠的韩师傅，带着婆姨，坐上了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这是他第二次真正意义上远行，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那时是前途未卜的挣扎，此刻，则是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底气。
省城的喧嚣和庞大让婆姨有些无所适从，紧紧攥着杨耀祖的衣角。杨耀祖按照地址，找到了建国租住的地方——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拥挤嘈杂的大杂院，一间阴暗潮湿的偏房。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柜子，地上散落着工具和安全帽。建国正蹲在门口的小煤炉前煮面条，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父母，愣住了，手里夹面条的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爸……妈？”他几乎不敢相认。父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沉默阴郁的农民，虽然依旧黑瘦，但腰杆挺直了，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和力量。母亲也不再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脸上有了血色。
“建国。”杨耀祖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和粗糙的双手，喉咙有些发紧，只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婆姨早已忍不住，上前抱住儿子，呜咽起来。
短暂的生疏和震惊过后，是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建国手忙脚乱地想让父母坐下，却发现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杨耀祖摆摆手，直接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掏出烟袋。
“收拾一下，跟我们回去。”他点燃旱烟，吸了一口，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疑。
建国愣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挣扎：“爸，我……我在这儿还能找到活干……”
“给人打零工，看人脸色，叫活干？”杨耀祖打断他，目光扫过这间陋室，“跟我回去，工程队正缺人，学门手艺，比在这儿强。”
他没有说什么“家里现在好了”之类的话，但那种笃定的态度，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服。建国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看着母亲眼中殷切的期盼，离家这些年的委屈、迷茫和孤独瞬间涌上心头，他低下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多做停留，杨耀祖带着妻儿，几乎是立刻离开了这个吞噬了儿子几年青春的地方。坐在返回的汽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省城景象，建国的眼神复杂，有解脱，也有对未来的茫然。
回到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工程队大院，建国看着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一切，看着那些忙碌而充满干劲的工人，看着母亲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杨耀祖没有给儿子任何特殊待遇。第二天，建国就穿上工装，跟着韩师傅从最基础的搬砖、和灰学起。杨耀祖的要求甚至比对其他学徒更为严格，动作慢了要骂，标准达不到要返工。建国起初有些不解和委屈，但在父亲那毫无通融的目光下，只能咬牙坚持。
晚上，婆姨会偷偷给儿子碗里多夹几块肉，看着儿子手上磨出的水泡，心疼得直掉泪。杨耀祖看见了，也只是淡淡说一句：“不吃苦，练不出真本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建国在严父的鞭策和工友们的帮助下，飞快地成长。他继承了父亲骨子里的坚韧和沉默，肯下力气，也愿意动脑筋学习技术。渐渐地，他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砌筑活了，脸上也有了和工人们一样的、被阳光和汗水浸润过的健康色泽。
偶尔，在收工后的傍晚，父子俩会蹲在院子那棵如今已枝叶渐茂的小树下，抽着烟，看着天边的晚霞。话依旧不多，但那种弥漫在沉默中的隔阂，正在一点点消融。血缘的纽带，在共同的目标和汗水的浸润下，重新变得坚韧起来。
杨耀祖看着儿子日渐宽厚的背影，心中那块关于后代的最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地。他的人生，仿佛一个残缺的圆，在经历了无数的断裂和扭曲后，终于开始艰难地、缓慢地趋向闭合。家的概念，在这个远离黄土高原的异乡小镇，以一种新的形式，重新凝聚。
他依旧很少笑，眉宇间刻着岁月的风霜和过往的伤痕。但当他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看着妻儿安然的身影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会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高原雪水融化般的微光。
归途，不仅仅是儿子的回归，也是他杨耀祖，在漂泊与挣扎之后，终于为灵魂找到的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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