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风波恶
暴雨过后,公园工地一片狼藉。塌方处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更加松软,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原本初具雏形的人工湖畔。现场被拉起了警戒线,两台挖掘机如同沉默的巨兽,停在不远处。
事故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县城。本地的广播电台在早间新闻里简短提及,各种小道消息和添油加醋的版本则在街头巷尾、茶馆饭店里飞速流传。
“听说了吗?耀祖工程队出大事了!公园那边塌方,埋了人了!”
“就是那个杨耀祖的工程队?他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也出这种事故?”
“肯定是偷工减料了呗!这些包工头,有几个心不黑的?”
“这下够他们喝一壶的,安监局都介入了……”
舆论的风向,几乎是一边倒的质疑和指责。“耀祖”这块刚刚树立起来不久的金字招牌,瞬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工程队大院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工人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安。公园项目停工,意味着很多人暂时没了活计,收入受到影响。更让他们害怕的是,如果工程队因此垮了,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杨耀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建国垂着头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承受着巨大的内疚和压力。他知道,这次事故,他作为项目直接负责人,难辞其咎。
上午九点,县安监局和项目甲方(县住建局)的联合调查组就到了。带队的是安监局一位姓赵的副局长,脸色严肃,公事公办。甲方代表则是住建局的一位科长,脸色更是难看,公园项目是他主抓的政绩工程,出了这种事,他的压力同样巨大。
调查程序迅速展开。查阅施工日志、设计图纸、材料进场记录、安全交底记录……询问项目负责人、技术员、安全员、当时在场的工人……
问题接踵而至。
“边坡放坡比例是否符合设计要求?”
“降雨预警是否收到?是否采取了足够的预防措施?”
“夜间施工安全监管是否到位?”
“为什么偏偏是在管线敷设这个环节出事?是否存在违规操作?”
建国努力保持着镇定,一一回答。但在问到一些具体细节和应急预案执行情况时,他的回答难免有些疏漏和不够严谨。调查组的笔在记录本上沙沙地响着,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建国的心上。
更麻烦的是,材料核查中,发现用于边坡支护的部分木桩,规格比设计要求细了一些,而且有些已经有些陈旧。虽然这未必是导致塌方的直接原因,但在调查组看来,这无疑是管理不善、可能存在偷工减料嫌疑的证据。
“杨老板,你们这管理,看来还是有漏洞啊。”赵副局长合上记录本,语气意味深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石头拄着拐杖,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有些艰难地走了进来。
“老板,建国,”石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镇定,“这是公园项目开工以来,所有材料采购的原始单据、入库验收记录,以及每次安全会议的签到记录和纪要复印件。”
他将资料放在桌上,又补充道:“关于那些木桩,采购单和设计要求是一致的。但有一部分是之前另一个项目完工后拆下来的,韩师傅觉得材质还好,扔了浪费,就用在了一些临时支护和非关键承重部位。这件事,建国可能不清楚,是我和韩师傅商量着办的,入库记录上有备注。”
石头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他主动揽责,将建国从不清楚的“管理漏洞”中摘了出来,将其定性为“资源合理利用”范畴内的瑕疵,虽然依旧不合规,但性质完全不同。
调查组的人仔细翻看着石头提供的详尽资料,脸色稍缓。杨耀祖深深看了石头一眼,没有说话。
调查暂时告一段落,但项目停工整顿的通知书,还是正式下达了。要求工程队全面排查安全隐患,提交详细的事故报告和整改方案,经审查合格后方可复工。
送走调查组,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爸,我……”建国开口,声音艰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杨耀祖打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当务之急,是稳住人心,处理好后续。”
他站起身,对建国和石头说:“建国,你立刻起草事故报告和整改方案,要诚恳,要深刻,措施要具体。石头,你协助他,把所有相关资料准备齐全。”
他又对闻讯赶来的韩师傅说:“老韩,安抚好工人,工资照发,不能乱。带着几个老师傅,把整个工地的安全隐患,给我一寸一寸地重新排查一遍!”
众人领命而去。
杨耀祖独自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块在阴霾天空下更显沉郁的“鐵”字碑。风波骤起,恶评如潮。他知道,这次危机,是对工程队,也是对建国的一次严峻考验。闯过去了,便是淬火重生;闯不过去,可能就万劫不复。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无论多难,他都必须撑住。为了这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基业,也为了那个刚刚展翅,却遭遇风霜的儿子。
第三十章:砺刃
公园项目工地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往日的喧嚣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取代,只有风吹过裸露土坡和积水坑洼的呜咽声。那处塌方的边坡,如同一个巨大的警示,矗立在那里,提醒着每一个人失败的惨痛。
工程队内部,人心浮动。尽管杨耀祖承诺工资照发,但前途未卜的阴云依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有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工人,悄悄收拾行李离开了。留下的人,也大多面带忧色,干活提不起精神。
杨耀祖没有召开大会进行空洞的鼓舞,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用自己的行动,传递着信念。
他几乎住在了办公室,与建国、韩师傅、石头等人一起,反复推敲事故报告和整改方案的每一个字,每一项措施。他要求建国,不仅要从技术和管理上分析塌方原因,更要深挖思想根源——对复杂地质条件下施工风险的认识不足,对突发天气变化的应对预案流于形式,在项目顺利推进时产生的麻痹松懈思想……
这份报告,写得异常艰难,如同一次灵魂的拷问和刮骨疗毒。建国几次写不下去,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杨耀祖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他,直到他重新拿起笔。
与此同时,韩师傅带着留下的骨干工人,对整个公园工地,乃至工程队承建的其他所有项目,进行了一次拉网式、无死角的安全隐患大排查。他们不放过任何一处边坡、任何一个脚手架、任何一条临时用电线路。发现问题,立即记录,立即制定整改措施,责任落实到人。
杨耀祖亲自带队,去拜访了县里几位资深的岩土和水利专家,虚心请教边坡加固和降水引流的技术方案,不惜重金请他们到现场进行指导。他还主动联系甲方和安监局,汇报整改进度,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态度诚恳而积极。
这些扎实而具体的行动,逐渐稳住了内部的人心。留下的工人们看到老板和骨干们没有放弃,而是在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也慢慢收起了彷徨,重新投入到整改工作中。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减轻。关于工程队“不行了”、“要倒闭了”的谣言依旧甚嚣尘上。一些原本有意向合作的项目方,开始持观望态度,甚至婉拒了他们的投标。曾经在竞标中败给他们的对手,更是暗中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这天,杨耀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地区水利局那位王科长打来的。
“杨老板,公园项目的事情,我听说了。”王科长的语气带着关切,“情况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杨耀祖心中微微一暖,坦诚地说明了情况和目前的整改措施。
王科长沉默了片刻,说道:“杨老板,你的为人做事,我是信得过的。谁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出问题,关键是出事后的态度和行动。黑河水库的项目,你们完成得很出色,这说明你们是有能力和担当的队伍。不要被一时的困难打倒,把这次事故当成一次磨砺。”
王科长的话,像暗夜中的一点星光,给了杨耀祖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经过近一个月的全面整顿,一份厚达数十页、内容详实、反思深刻、措施具体的事故报告和整改方案,连同专家论证意见,正式提交给了安监局和甲方。
安监局和甲方组织了复审。当他们看到工地现场焕然一新的安全防护措施,看到工人们严谨认真的工作状态,看到那份几乎挑不出毛病的整改报告时,态度终于发生了转变。
“杨老板,你们这次……真是下了狠心了。”赵副局长翻看着报告,语气缓和了许多。
最终,复工许可批下来了。虽然附加了更严格的监管条件,但毕竟,工程队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复工当天,杨耀祖召集所有人在公园工地那处已经加固好的边坡前开会。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那片曾经坍塌、如今已被钢筋混凝土和生态护坡牢牢锁住的土地,对所有人,尤其是对建国,说了一句话:
“疤,留在身上了。疼,要记住。但这块地方,以后会比别处,更结实。”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建国脸上:“刀钝了,就要磨。磨完了,要更快,更利。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坚定和力量。
建国迎着父亲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自责,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冷静和一股愈挫愈勇的狠劲。
风波暂时平息,疤痕已然留下。但经过这番淬炼和磨砺,“耀祖”这把刀,刃口未曾卷缺,反而褪去了最后一丝浮华与稚嫩,变得更加沉凝,更加锋利,足以劈开前路上更坚硬的荆棘。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