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外面的世界
长途汽车在崎岖的省道上颠簸了将近六个小时,才终于驶入了那座名为“栾川”的地级市。相较于杨耀祖熟悉的那个小县城,栾川显得庞大而喧嚣。高耸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辆,五光十色的商铺招牌,以及行色匆匆、衣着各异的人群,构成了一幅完全陌生的图景。
杨耀祖和小王在一家靠近汽车站、价格低廉的招待所住了下来。房间狭小潮湿,墙壁上斑驳脱落,但对于杨耀祖而言,这算不上什么苦楚。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尽快摸清这个“外面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如同潜入深海的鱼,谨慎而又急切地探索着。他们按照事先圈定的目标,去了市规划局公示栏,抄录下近期拟建和在建的大型项目信息;他们混进一些行业交流会或招标说明会的现场,默默地听着,观察着那些来自不同公司、谈吐自信、名片精美的同行;他们甚至装作潜在客户,去拜访了几家在本市颇有名气的建筑公司,感受对方的实力和氛围。
所见所闻,带给杨耀祖巨大的冲击。
这里的建筑公司,规模动辄数百人,拥有各类大型、专业的施工机械,办公地点气派,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谈论的不再是简单的砌墙抹灰,而是BIM技术、装配式建筑、绿色施工、项目融资等杨耀祖似懂非懂的新概念。招标文件厚得像本书,资质要求严苛,动辄需要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投标保证金。
一次,在一个物流园区项目的招标说明会上,主持人提到该项目要求投标单位必须具备“市政公用工程施工总承包一级”资质时,杨耀祖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工程队,目前拥有的最高资质也只是“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二级”,而且升一级资质,不仅需要积累足够规模和等级的业绩,还需要配备相应数量的专业技术人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老板,这……门槛太高了。”小王在一旁低声说道,脸上也露出了难色。
杨耀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简单了。以“耀祖”目前的实力,想要独立竞标这类大型项目,无异于痴人说梦。硬闯,只会头破血流。
但他没有气馁。多年的磨难早已将他锤炼得韧性十足。此路不通,便寻他径。
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些中标可能性较大的大型公司。既然无法直接竞争,能否寻求合作,从他们手中分包一部分工程?
这个想法,实施起来同样困难重重。那些大公司的门槛同样不低,对于来自小县城、名不见经传的分包商,他们往往抱有疑虑,态度冷淡。杨耀祖和小王连续拜访了几家,递上精心准备的工程队简介和业绩画册,对方往往只是敷衍地翻看几眼,便以“目前没有合适的分包计划”或“已有固定的合作伙伴”为由婉拒。
一次次的碰壁,让小王有些沮丧。晚上回到招待所,他忍不住抱怨:“老板,这些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根本不给咱们机会。”
杨耀祖坐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灯光,翻看着白天收集来的名片和资料,脸上看不出喜怒。“急什么。咱们是来探路的,不是来捡钱的。让人家认识你,信任你,总得有个过程。”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黄土高原上开垦荒地,一锄头下去,可能只刨起一点硬土,但坚持下去,总能挖出水来。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改变策略,不再盲目地广撒网,而是选择了一家在本市信誉较好、以施工管理严格著称的“省建工集团栾川分公司”作为重点突破对象。他没有再直接去找对方的领导,而是通过招待所老板的远房亲戚,辗转结识了该公司项目部一位姓刘的副经理。
杨耀祖没有一上来就谈业务,而是借着请教的名义,请刘经理吃了顿便饭。饭桌上,他绝口不提分包的事,只是以一个来自基层、渴望学习进步的同行身份,虚心请教大型项目的管理经验、技术难点。他言辞朴实,态度诚恳,提到的几个施工细节,恰好是刘经理最近正在头疼的问题,两人竟相谈甚欢。
临别时,杨耀祖才适时地递上工程队的资料,坦然说明了自己的困境和寻求合作的意愿。“刘经理,我们不求大口吃肉,只希望能有个机会,跟着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学点真本事,干点边角料的活,证明一下我们的能力和态度。”
刘经理看了看手中那份虽然印刷朴素、但业绩罗列清晰、甚至还有黑河水库那种硬核项目的简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沉静、不卑不亢的中年人,沉吟了片刻,说道:“杨老板,你的情况我了解了。这样吧,资料我留下看看。我们最近在城东有个标准化厂房的项目,马上要开工,土方和部分基础辅助工程可能会考虑外包。如果有机会,我通知你。”
这算不上承诺,但至少,门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回到招待所,小王兴奋不已。杨耀祖却依旧平静。“别高兴太早。人家只是答应看看,成不成,还两说。就算成了,那也是最难、最不赚钱的活。”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栾川市璀璨却陌生的夜景。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大,很复杂,机会与陷阱并存。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这第一步,无论如何,也要踏出去。
第三十四章:立锥
刘经理那边,如同石沉大海,一连几天没有音讯。小王有些坐立不安,每天都要往省建工分公司跑好几趟,打听消息,却总是得到“领导在开会”、“项目还在筹备”之类的回复。
杨耀祖反倒沉得住气。他不再催促小王,而是带着他,将栾川市的建材市场、机械设备租赁点几乎跑了个遍,详细记录下各种材料、设备的市场价格和租赁行情。他甚至跑到省建工那个即将开工的标准化厂房项目所在地,远远地观察地形,估算土方量,在心里默默核算着如果由他来干,需要投入多少人力、设备,成本大概多少。
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猎豹,在发动致命一击前,耐心地潜伏着,观察着,计算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影响成败的细节。
就在小王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刘经理的电话终于来了。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杨老板,你明天上午来一趟我办公室吧,有点事跟你谈。”
第二天,杨耀祖和小王准时出现在刘经理的办公室。刘经理开门见山,将一叠图纸和一份简单的技术要求说明推到杨耀祖面前。
“城东那个厂房项目,土方开挖和基础垫层这部分,我们准备外包。工程量不大,加起来大概一百多万的合同额。”刘经理揉了揉眉心,“不过,甲方催得紧,要求二十天内必须完成土方作业,不能影响后续桩基进场。而且,付款方式比较苛刻,要等我们收到甲方第一笔进度款后才能支付,前期需要你们自己垫资。”
他看着杨耀祖,语气带着提醒:“活不难,但工期紧,垫资压力大。我们之前联系过的几家本地队伍,有的嫌利润薄,有的垫不起这个钱。你们……考虑一下?”
小王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工期紧,垫资大,利润薄——这分明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搞不好还要亏钱。
杨耀祖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份图纸和技术要求,仔细地翻看着,手指在土方开挖范围和垫层厚度要求上慢慢划过,心里飞快地计算着。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刘经理:
“刘经理,这活,我们接了。”
刘经理有些意外:“杨老板,你可想清楚了?工期和垫资……”
“想清楚了。”杨耀祖打断他,语气笃定,“工期,我们保证按时完成,只提前,不拖后。垫资的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工程质量,必须严格按照你们的技术要求来,我们会自查,也欢迎你们随时监督。如果因为我们原因导致质量不合格或者工期延误,我们认罚。”
刘经理看着杨耀祖那沉稳而自信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杨老板是爽快人!那我们就签个意向协议,具体合同细节,我让下面的人跟你们对接。”
拿着那份薄薄的意向协议走出省建工的大门,小王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老板,这活……咱们能赚钱吗?垫资那么多……”
“现在不是考虑赚钱的时候。”杨耀祖目光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低沉,“这是咱们在栾川立足的‘投名状’。干好了,让人家看到咱们的实力和信誉,以后才有机会接更好的活。干砸了,咱们就得卷铺盖滚蛋,以后也别再想进这个门。”
他立刻给建国打了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要求他立刻抽调最得力的土方作业班组和必要的设备,连夜赶往栾川。同时,让石头想尽一切办法,尽快筹措一笔资金过来。
“爸,家里账上能动用的钱不多,都调过去的话,其他项目的周转可能会受影响。”建国在电话那头有些担忧。
“先顾这头!”杨耀祖斩钉截铁,“家里那边,你想办法克服。告诉韩师傅,稳住其他项目,进度可以稍微放慢一点,但质量绝不能出问题!”
三天后,一支由十五名精壮工人、两台挖掘机、五辆自卸车组成的先遣队,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栾川。带队的是韩师傅的大徒弟,一个以吃苦耐劳、组织能力强著称的班组长。与此同时,石头也通过各种渠道,将第一笔垫资款汇到了杨耀祖新开的临时账户上。
项目正式开工。
栾川城东的这片荒地,瞬间变成了“耀祖工程队”在陌生战场上的第一个堡垒。杨耀祖亲自坐镇指挥,吃住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工人们也憋着一股劲,两班倒,人歇机械不歇,日夜奋战。
栾川本地的一些分包队伍,起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来自小县城的队伍颇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态。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耀祖”的工地,管理出奇的严格。材料堆放整齐划一,施工区域标识清晰,安全措施到位。工人们动作麻利,配合默契,挖掘、装车、运输、平整,工序衔接如行云流水,效率极高。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队伍对质量的要求近乎苛刻,垫层的平整度、压实度,都严格按照上限标准执行,绝不偷工减料。
刘经理偶尔会来工地巡视,看到这片热火朝天却又井然有序的施工场面,眼中也渐渐露出了赞赏之色。
原定二十天的土方工期,“耀祖工程队”只用了十六天就全部完成,并且一次性通过验收!
当验收合格单拿到手的那一刻,饶是杨耀祖心志坚韧,也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痕迹。小王和工人们更是欢呼雀跃。
这第一仗,他们打得漂亮!不仅按时保质完成了任务,更向栾川市场的潜在合作者,展示了他们强悍的执行力和过硬的质量标准。
虽然这笔生意算下来,几乎没赚到什么钱,但杨耀祖觉得值。他用实力和汗水,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砸下了一根坚实的楔子,有了立锥之地。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有了这第一个支点,他就有信心,撬动更大的未来。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