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那个女孩
文/黄永斌
昨夜,又梦见小学时的一个同学,她与我同桌,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隔那么几年,她就要入我梦中来上一回,这样的梦总有那么五六回了罢。不知什么原因,她要入我梦中来,是对学校生活的眷恋?是另有美好情愫?再或者,青春年少时,我对她曾经萌生过朦朦胧胧的“爱”?
在与我同桌之前,她给我的印象不算浓重,逐渐进入小学高年级了,逐渐有了美、漂亮的概念,相信我同其他同学一样,逐渐能感受到她长相的美丽来。
最初跟我同桌,给我较深的印象,是做作业时,她眼盯黑板或者书,手上并不停留,笔尖继续沙沙沙地在作业本上写下去。这可大异于我写字,我是在黑板上书上盯好了,记在心了,再收回视线,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在作业本上书写。我奇怪于她的这种写字方法,她说,就这习惯,节约时间,看黑板写字两不误。这样写出来的字,形状可想而知,为这事,老师把她叫到讲台上,两指捏住她眼皮提了两提,说:“你长眼睛没有,你自己看一下,写的字像个啥?”
多年过去了,我的记忆中,还留存她眼望黑板、手上不停书写的侧影,鬓边一两缕如丝黑发斜过桃红的脸庞,清澈的眸子凝望黑板,上方微卷的美丽睫毛在眼睛偶尔眨动时轻轻扑搧一下……
山里的孩子,课外没有什么文娱活动,最开心最欢欣的文娱活动就是看连环画了。在校的最后两个夏季,中午午眠时,老师以为我们都是乖乖孩子,也不监管我们,自己去午眠了。这时候,教室就成了我们自由的天地。许多时候,就有同学拿出连环画,三两同学向着我异口同声:“读!读!”就有三五同学,或挤坐在我座位上,或搬来板凳坐在我课桌侧边,或前排的回转身来,围我在中间,让我给他们读连环画。我是班上看连环画的先驱,语文成绩最好,识字最厉害,同学们喜欢我给他们读连环画,可能我读来流畅且声情并茂吧。
开初几次,她腾开座位,到别的座位上同女生坐在一起(这个座位上的男生来看连环画了)。后来,围着我看连环画的同学有所减少,她就没再离开自己的座位,或许是被我的读书声吸引,或许是被连环画的内容吸引,总之,我们这样的读书氛围太能熏染人,在不经意中,她半侧身子,目光也投向我手中的连环画……一本连环画从开始读到读结束,她都没有出声,整个过程都是那样自然。
这两个夏季,我们几乎没有认真地午眠过,不是读连环画就是侃龙门阵。这帮连环画要我读来听的同学,朗读课文却不偷懒,无论十五分钟的早读课、还是正式的语文课,都是十分认真的。当然,若论朗读课文的优劣,我在同学们中只会领先,不会落后。
有一次,妹妹向我说,同桌跟她一起玩时说起我:“你哥读书好听。他读书时,我就停下来,听他读。”妹妹比我们低几级,学校小,学生彼此认识,女孩子偶尔在一起玩,这句话就是同桌与妹妹在一起玩时说的。
我读书真的好听吗?我回想了一下我平时是怎样读书的。那时,我开始隐约地领略到文字排列能焕发一种神奇的魔力,开始隐约地领略到看似冰冷的文字排列其实可以蕴藏人类饱满的情感,课文朗读得好,可能跟这些有关联。
“大娘,停住您送别的脚步吧!为了帮我们洗补衣服,您已经几夜没合眼了。您这么大年纪,能支持得住吗?快回家休息吧……
“小金花,不要哭了,擦干眼泪,再给我们唱个《捣米谣》吧!怎么?心里难过,唱不起来?你一向是个刚强的孩子啊……
“再见了,亲人!再见了,亲爱的土地!
“列车呀,请开得慢一点儿,让我再看一眼朝鲜的亲人,让我们在这曾经洒过鲜血的土地上再停留片刻……”
朗读《再见了,亲人》,我想象着志愿军告别朝鲜亲人的场景,想象着这是志愿军告别朝鲜亲人时面对面说话,体味到了作者笔墨中饱蘸的深情,朗读时,蕴藏在文字中的丰盈的情感就自然而然地从纸上流溢出来。
“有一次,在伯父家里,大伙儿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我望望爸爸的鼻子,又望伯父的鼻子,对他说:‘大伯,您跟爸爸哪儿都像,就是有一点儿不像。’
“‘哪一点不像呢?’伯父转过头来,微笑着问我。他嘴里嚼着,嘴唇上的胡子跟着一动一动的。
“‘爸爸的鼻子又高又直,您的呢,又扁又平。’我望了他们半天才说。
“‘你不知道,’伯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说,‘我小的时候,鼻子跟你爸爸的一样,也是又高又直的。’
“‘那怎么——’
“‘可是到了后来,碰了几次鼻,把鼻子碰扁了。’
“‘碰壁?’我说,‘您怎么会碰壁呢?是不是您走路不小心?’
“‘你想,四周围黑洞洞的,还不容易碰壁吗?’
“‘哦!’我恍然大悟,‘墙壁当然比鼻子硬得多了,怪不得您把鼻子碰扁了。’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广播电台有小说播讲节目,我虽然听得极少,却从中有所领悟。叙事中正,抒情感情饱满,人物对话不同人物要有不同的声口。朗读《我的伯父鲁迅先生》这一部分,我把“领悟”到的这些“技巧”,运用到课文的朗读中去,可能提升了朗读水平,使得朗读具有了一定的感染力。
我不由回忆起朗读课文时的一些情景。在早读课或语文课上,我认真地朗读课文,眼角的余光偶尔能瞥到同桌的她。她打开的书页跟我是同一篇课文,没有朗读出声,只是眼神在字里行间游走,我知道,我读到哪儿,她的眼神就跟随着我的读书声游走到哪儿,我翻页,她也跟着翻页。这样的情景有过许多次许多次。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听我读书,我读书时,她是每每停下来,静默地听我读。
春天来了,大地复苏,万物重新焕发勃勃生机,阳光明媚,群山萌绿,百花竞妍,鸟儿啁啾,新的学期也开始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或许,我对同桌是有着某种美好的情愫吧,不然,我为什么对新学期有着隐隐的期盼?为什么我的心在春天里充满欢欣?新学期开学的第一课《燕子》,我的朗读就如燕子轻盈矫捷的翅膀划过春日的时空般轻快——
“一身乌黑的羽毛,光滑漂亮,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加上一个剪刀似的尾巴,凑成了那样活泼可爱的小燕子。
“阳春三月,下过几阵蒙蒙的细雨。微风吹拂着千万条才舒展开黄绿眉眼的柔柳。青的草,绿的叶,各种色彩鲜艳的花,都像赶集似的聚拢来,形成了光彩夺目的春天……”
后来,同桌因为没考取初中而离开学校,我也在初中辍学而回家务农。再正式见到她时,已在几年后了,却是和几个邻居伙伴在山坡上放牛时,正逢她也在放牛,我们两家虽相距不算远,但这样的几率几乎没有。我们都长高了,她愈见光彩照人。伙伴们一时因为有事散开了,山坡上只留下我俩,我俩相距两三米坐在干燥的浅草坡上,我手里拿着一本已看完了的连环画,而她手中在织着毛衣。她问我:“又在看什么书?”我把连环画的封面向着她——《牛郎织女》。她说:“读给我听一下。”我说:“你又不是不认识字,拿去自己看。”她的视线没有移开手中在织的毛衣,只说:“我要织毛衣,你读来听嘛!”于是,我就把那本连环画读给她听,那一刻,时空仿佛回到了从前,她和同学们围坐在我身边,我在读连环画给同学们听。
下午金黄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我疏懒地半仰在草坡上,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蓝,一钩新月早早升起,这样莹净的天空,夜晚的星星一定很明亮吧?银河两岸相互守望的织女星与牛郎星一定很亮吧?我冲口而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没有停止手中的毛线编织,问:“这是啥意思?”我说:“这是古人写给七夕的诗词。说牛郎织女虽然一年中只能在七夕相会一次,但一年就有一个七夕,千千万万年就有千千万万个七夕,人间夫妻只能相聚几十年,相比之下,牛郎织女团聚的时间可比人间夫妻团聚的时间多得多了。”其实,我哪里看过古诗词的书籍,所以知道这阕《鹊桥仙》,却是近来看小说《书剑恩仇录》得来。我又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牛郎织女只要两心不变,两颗心长相守望,就能千千万万次相会,就会千千万万年相爱下去,也就胜过了平常夫妻几十年朝朝暮暮的厮守。”
夕阳落向山边,我们起身,要各自赶牛回家了。我和她并行在林间。夕阳穿过树木的罅隙,在林间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束。适值暮秋,树叶大半枯黄,枫叶更是嫣红,像天边的晚霞,像少女含羞的脸庞。一阵风来,枝头枫叶纷纷飞起,红叶纷纷扬扬,翻卷着,旋转着,一片一片在林间翩翩飘舞,我们置身其间,有的落在发上、肩上,稍作停留,又滑落向地面。那天,她身着一件呢绒的风衣,质料上乘款式美观,与红枫同色,风飞扬起我们青春的发丝,身侧并行的她,在飞舞的红叶中,漆黑如丝缎般柔滑的长发飘飞,枫红色的呢绒风衣衣袂拂动。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好美,我有一种隐约的幸福的感觉,似乎盼望着与她就这样行走下去,这一段路长长地长长地走不完……
那时候,我们不知人生漫长,不知观念急速更迭,不知爱情会掺杂太多杂质,不知金钱至上,不知婚姻与家庭如斯复杂,不知生存如许艰难……小学同桌的那个女孩隔三岔五入我梦中来,或许,那是我对过半的人生有着太多感概,是潜意识中对单纯也曾经飞扬的青春另一种角度深切的缅怀。
作者简介:黄永斌 ,70中期生人,成长于川北大山旮旯中,初中辍学后一直在家乡务农。崇拜金庸,喜欢港台流行歌,热爱成龙、李连杰;少时热爱上读书,至今热情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