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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菊花香满园
文/ 戴恭义 图/牟文美
十月的阳光,像封迟来的信笺,终于从云缝里漏下来,轻轻落在菊畦的泥埂上。风里再没有盛夏的汗味,倒像谁伸出的指尖,轻轻掀开菊瓣的边角,一页页翻着册泛黄的旧相册。我踩着薄霜往里走,鞋底沾着碎玉般的轻响,恍若踩裂了一整个秋天的镜面。
竹编的园门,缝隙里漏出低矮的金黄,像谁提前藏好的一捧火焰。刚推开,香气便漫过来——不是玫瑰那甜腻的宣誓,也不是栀子那潮湿的倾诉。菊香是竖的,是一根根极细的银线,悄悄钻进肺腑,再顺着血液攀上来,把清冽的凉,别在心脏的衣襟上。我立刻静下来,像被这香气缝住了嘴唇,连呼吸都放轻了。
它们排着队,像等待检阅的词语:杭白菊抱着自己的小月亮,滁菊把心事卷成雀舌,雪菊在最高处举着琥珀的灯盏。颜色是晚钟的余韵,一层层荡开:鹅黄、明黄、赭黄,直到黄得发灰,像旧皇历上褪了色的吉兆。我蹲下,与一朵独头的“十丈珠帘”对视,它的瓣儿垂下来,像不肯合拢的流苏,替谁守着最后一道门帘。那一刻忽然信了:菊花原是时间的逆旅,越开到深晚,越把日子往回收,收回到最初的澄澈里。
香气还在上升,在头顶织成张看不见的网,把鸟鸣、人语、远处村学的钟声,都滤成了轻纱。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更空的空气。原来菊香是抓不牢的,它只能被呼吸,被胸口的起伏一遍遍翻译,译成首没有韵脚的诗,再译成段无人听懂的独白,藏在肺叶的褶皱里。
想起小时候,祖母把晒干的菊蕾塞进枕芯,说能清火明目。我枕着那枚松软的“月亮”入睡,梦里全是小小的花船,在泛着银光的河上慢慢漂远。如今祖母的枕头早空了,我也长成棵会走路的树,年轮里圈着一次次别离。可菊花仍按节令赴约,替她把没说完的话,一句句递到我唇边,带着霜的清,和阳光的暖。
日头西斜,菊影被拉得比岁月还长,像要一路伸到山那边去。俯身拾起枚落瓣,掐在指间轻轻一捻,汁水染黄了指纹——原来秋天也会流血,流的是积攒了一整个季节的滚烫。把这抹黄别在衣袋,像揣着枚私藏的落日,连心跳都染上了温吞的光。走出园门时,风突然大了,满园的菊同时摇晃,发出极轻的“簌簌”声,仿佛替我叹了口长气,把未说的惦念都吹进了云里。
回头望,篱落疏疏,香雾沉沉。菊花还在开,像场无人宣布的坚守;而我带着满身渐冷的香气,重新走进喧嚣。知道从今往后,无论走多远,只要念起十月,心底就会浮起那座小小的园子——
那里,菊花正香,香得把世界都削成座静静的浮屠;而我,曾在那浮屠之下,把滚烫的前尘,轻轻放进了花香的棺木,让每一缕风过,都成了温柔的祭扫。

总 编:王立春
副总编:魏赋光
主 编:戴恭义
图 片:牟文美
编 审:周 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