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墙茅屋里的星光——记新北小学那篇改变命运的作文
战将
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却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人生的漫漫长夜。参加同乡战友当兵近五十年的聚会,酒酣耳热之际,谈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童年与军营生活,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物质匮乏却又充满希望的年代,飘回了新北小学,飘回了衡永华老师手中那篇被当作范文的《拾麦穗》——那是我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最初声响。
我出生于五十年代末新城公社新北大队的一个普通农村生产队。在我的记忆之初,家便是一间土墙茅草屋,外加两披的简陋房子。一家九口人挤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的艰辛如同屋外墙角的青苔,在时光的浸润下挥之不去。每逢雨季,屋顶便成了“水帘洞”,大大小小的脸盆、瓦罐在屋内摆开阵势,滴滴答答的雨声与家人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生怕淋湿了本就单薄的被褥。而寒冬腊月,呼啸的北风则像饥饿的野兽,从土墙的裂缝中疯狂涌入,我们只能用破旧的布条、稻草拼命堵塞,试图为这个家留住一丝微弱的暖意。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困苦”二字如影随形,压在每个挣扎求生的家庭心头。我,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就像田埂上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默默无闻,前途在灰蒙蒙的现实中显得一片渺茫,无人问津。至今想来,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作为一个男孩,我身上穿的却总是姐姐们穿旧了、改过再改的衣裳。那时的穷苦人家,孩子们哪里有钱购置新衣,更遑论色彩鲜艳的“花衣裳”,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黑蓝粗布衣服,那颜色,仿佛是那个时代贫穷底色的真实写照。
七岁那年,我开始了求学之路,最初是在生产队办的耕读学堂。到了小学四年级,我对语文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课本中《解放军叔叔保卫祖国》的豪迈,《我们也要当红军》的壮志,那些生动的文字仿佛具有魔力,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清晰如昨。那时的我,也酷爱“小人书”(连环画),它们是我了解外部世界、汲取精神养分的重要窗口。然而,家境贫寒,囊中羞涩,买一本小人书对我而言是一种奢望。于是,帮同学做作业、放学后一起去田埂上挖猪草,便成了我“换取”或借阅小人书的“筹码”。每一次沉浸在小人书的故事里,都仿佛进行了一次奇妙的旅行,暂时忘却了现实的贫瘠。
1971年,我升入初中,来到了新北小学(位于当时的新北大队陈庄生产队)。在这里,我对语文的热爱愈发深沉。尽管穷苦人“读书无用论”的思潮一度甚嚣尘上,但我对知识的渴望却从未因此熄灭。相反,我像一匹饥饿的骆驼,四处寻觅着能咀嚼的“草料”。垃圾堆里,别人丢弃的废报纸成了我的“宝贝”。我常常在散发着霉味的废纸堆中翻找,一旦发现报上有精彩的比喻、气势恢宏的排比句,或是那些散发着古典韵味的唐诗宋词,便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其剪下,粘贴在自制的剪报本上。课余饭后,这本简陋的剪报本便是我最亲密的伙伴,那些优美的文字,如同种子般在我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72年,我在新北小学(当时已迁至章庄生产队)上初二。那是一个普通的上午,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户,洒在斑驳的课桌上。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衡永华先生,手持一摞作文本,缓缓走上讲台。出乎所有人意料,也让我永生难忘的是,他竟然拿起了我写的那篇《拾麦穗》,当众宣布这是一篇范文,并点名叫我站起来,向全班同学朗读我的作文,还要我谈写作时的构思和心得。
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出身贫寒、默默无闻的农村少年而言,这无疑是天方夜谭般的荣耀,是我从未敢奢望过的肯定!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当我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读完那篇凝聚了我真情实感的作文,当我结结巴巴地分享着自己如何观察、如何构思时,我看到了同学们投来的惊讶与羡慕的目光,更感受到了衡老师眼中那份鼓励与期许。就是这一次看似平常的作文讲评,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童年,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也可以被看见,原来我的文字也可以拥有力量,原来我的未来并非一片迷茫,原来我也可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从那一刻起,我对文学的热爱便如同燎原的星火,熊熊燃烧,再也无法熄灭。“习文”二字,从此成为我心中矢志不渝的追求。
1975年7月,我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对于许多农村青年而言,高中文凭已是“高学历”。同学们有的凭借家庭关系进入县城工厂,有的在公社的企业里谋得一份差事,而我,因为家中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只能默默地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拿起锄头,成为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段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重的农活并未磨灭我对文字的热爱,反而让我更加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为我的写作积累了更为厚重的生活素材。
1976年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再次降临——我应征入伍,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告别了家乡的热土,来到了绿色的军营,我深知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刻苦进行军事训练、磨砺意志的同时,我从未放弃对学习的热爱。部队领导很快发现了我在文字方面的“特长”,让我负责连队的黑板报宣传工作,并鼓励我将连队的训练生活、战友们的先进事迹写成稿件,向团政治处投稿。
我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白天摸爬滚打,晚上便在灯下奋笔疾书。果然,一周后,我采写的一篇关于连队五公里越野训练的通讯稿,便被团政治处采用,并在团部的广播室播出。当熟悉的乡音通过广播回荡在军营上空时,我激动得彻夜难眠。这无疑是对我莫大的鼓舞!半年后,我的又一篇稿件——《某部官兵帮驻地农民收庄稼》,被《福建日报》刊登。这对于一个从农村走出的士兵而言,是何等的激励!1978年10月,凭借着在文字工作上的突出表现,我被组织上选送到福州军区后勤部学习深造六个月。1979年5月,我光荣地被部队提干。从此,我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正式成为了一名人民军队的军官。之后,我又考入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进一步深造。1983年,我被部队抽调到师干部文化训练大队担任语文教员。在教书育人的同时,我笔耕不辍,结合部队的火热生活,创作出了大量反映军营风貌、讴歌军人情怀的新闻通讯、评论文章和散文,这些作品陆续在军内外的报刊电台发表,其中不少还获得了各类奖项。1998年,我升任团政治处主任,成为了一名军队副团职领导干部。即便走上了领导岗位,我对“爬格子”的热爱也丝毫未减,军内外的报刊上,依然时常能看到我的文字,其中一篇反映部队建设成就的稿件,还曾登上了南京军区政治部主办的《人民前线》报的头版头条。
二十五年的军旅生涯,我先后在军内外报刊、电台发表各类作品一千余件。2001年,我从军队转业回到地方,进入政府机关工作,成为了一名享受正处级待遇的体制内公务人员。身份变了,但我对文字的初心不改,利用业余时间,我依然坚持写作,又在《中国社会报》等报刊上发表作品五十余件。2018年退休后,我有幸担任了“仪征市地方文化研究学会”秘书长。在新的岗位上,我继续发挥余热,参与了由民政部主持编纂的《政区大典》江苏仪征卷、《仪征市民政志》以及《陈集镇志》的编纂工作。其中,《陈集镇志》在江苏省近三年公开出版的镇、村志评选中荣获二等奖,这无疑是对我退休后的又一肯定。
回首这跌宕起伏、却又充满感恩的一生,从土墙茅屋里的懵懂少年,到绿色军营中的铁血军人,再到地方政府的公务人员,直至退休后仍能为地方志编纂事业贡献力量,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新北小学那篇看似不起眼的作文《拾麦穗》,源于衡永华老师那温暖的一瞥与无私的鼓励。是那篇作文,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曾经迷茫的路;是那篇作文,像一座灯塔,为我指明了人生的航向;是那篇作文,像一股清泉,滋养了我矢志不渝的奋斗动力。它让我这个在贫困中挣扎的农民儿子,看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可能,感受到了教育的力量。它告诉我,即使身处逆境,也不要放弃对知识的追求,不要熄灭心中的希望之火。
如今,时代早已变迁,国家日益繁荣富强,农村的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墙茅草屋已成为历史的记忆,孩子们再也不用穿着姐姐们改小的旧衣服,更不用为了一本小人书而去交换劳动。但那段艰苦岁月中所孕育的坚韧、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师恩的温暖,却如同珍贵的精神财富,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新北小学,是我梦想启航的地方;衡永华老师,是点亮我心灯的引路人;那篇不起眼的作文,则是我人生道路上一块至关重要的基石。借此小文,我再次向我的母校新北小学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向我敬爱的衡永华老师表达最诚挚的感谢!也希望今天的年轻人,能够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铭记知识的力量,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要心怀梦想,勇于奋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微小的努力,哪一次不经意的鼓励,就会成为改变你人生轨迹的星光。而那些在困境中给予我们温暖与指引的人,更值得我们永远铭记与感恩。
作者简介:战将,原为军旅作品撰稿人,25年戎马生涯,练就新闻写作、文学创作技能;退休后,练就编纂地方志的扎实本领,具有地方志编纂的深厚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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