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秋铸骨，痴情为魂——赏田金轩《孤秋孤人赋》

作者：文昌阁

田金轩《孤秋孤人赋》，以骈文之体载孤绝之情，如一幅工笔染就的秋夜思图，笔笔见匠心，字字凝寒泪。其文既守六朝骈赋之精工，又融现代情愫之绵邈，于对偶声律中藏孤影，于典雅典重中见真淳，堪称以古体写今情的佳构。

一曰炼字熔情，意象生姿。 田氏深谙骈文“炼字如铸剑”之妙，于寻常秋景中提炼出浸满孤意的意象。“光阴转角，洇痕若缕；秋意循纹，漫漶如织”，“洇痕”“漫漶”二词，将秋意蔓延写得如宣纸染墨，既见时光流动之态，又藏心事晕染之痕，比“秋来”“秋至”多了三分缠绵。写枫叶“带微颤而轻举”，一个“举”字，似见叶离枝头时的不舍，比“飘落”更含情态；状旧影“逐光影而明灭”，“逐”字暗牵人的目光与心绪，让回忆的碎片有了动态的怅惘。更妙在“案头茶冷，彻底冰肠；杯底苔生，结网如怅”，“冰肠”状心寒之极，“结网”喻愁思之密，将物之“冷”与心之“寒”、景之“荒”与情之“怅”熔于一字，如盐入水，味在其中。

二曰偶对藏韵，声情相生。 骈文之魂在对偶，田氏于此尤见功力。其对偶不避“当句对”“隔句对”，于整饬中求变化，于对称中见波澜。“染透檐铃之清越，染凉阶苔之幽碧”，上句写声之泠泠，下句写色之苍苍，视听相契；“一端系此身之寂，一端牵远路之寒”，以“寂”对“寒”，将孤影与远思绾于一线，空间的遥隔与心境的凄清互为表里。更见巧思的是“数叶片，一片二片三片；数岁月，一天两天三天；数思念，一遍两遍三遍”，以排比入偶，将“数”字叠用，似闻指尖捻叶之声，渐次加重的节奏里，藏着时光流逝的无奈与思念累积的沉重。而声律的调配更暗合情绪：写秋风用“低吟似叹”“簌簌起舞”，音节轻缓如泣；状心伤用“痛彻心胸”“愈拔愈深”，声调急促似裂，声与情如影随形，读来齿颊生寒，心头发紧。

三曰古瓶新酒，古今相融。 田氏未困于骈文的典奥，而是以古体装今情，让千年文赋与现代心事对话。“街边长椅，犹有余温；恍君初起，未远芳尘”，长椅、余温是现代场景，却以“芳尘”“初起”的雅语包装，不见隔阂；“我守此暖，于秋光而待晓；冀雾散时，君自光降”，“待晓”“光降”带着古典期盼的虔诚，而“秋光”“雾散”的意象又贴近现代人的生活体验。尤为动人的是“旧毛衣叠，藏于柜角；犹带君温，针脚精巧”，毛衣、针脚是寻常物，却以“君温”二字点化，让现代生活细节有了“慈母手中线”般的古典温情，古今情感在此交汇，生出超越时空的共鸣。

四曰孤心贯穿，一以贯之。 全赋以“孤”为骨，以“痴”为魂，从“风穿巷陌，低吟似叹”的起兴，到“纵至时光尽头，唯我独存”的决绝，情感如秋溪穿石，一路跌宕却始终向前。写秋则“孤秋”，写人则“孤人”，写影则“瘦影”，写心则“孤悰”，甚至风是“空泛之叹”，雨是“细响如哭”，连云都“散如碎绵”，雁都“驮梦西驰”，天地万物皆着“孤”色。而这份孤绝非空洞的悲戚，终归于“将君名，刻入秋脉”的执着，让“孤”有了重量，“痴”有了温度，如古槐“落尽残黄”仍“枝探碧落”，于绝望中见坚守，于凄清中显热烈。

田金轩《孤秋孤人赋》，实为以骈文写现代孤独的典范。他让我们看见：当古老的文体遇上真挚的情感，非但不会僵化，反而会因文字的淬炼、声律的加持，让情感更显沉厚。正如秋夜的霜，虽寒却能映出月光的清辉，此赋的典重之美，恰让那份孤单的思念有了可触的质感、可传的余韵，读罢如对寒潭，潭底的月影，是秋，是人，更是挥之不去的怅惘与执着。

附：原作《孤秋孤人赋》

作者：田金轩（湖北）

时维季秋，岁华转毂。光阴转角，洇痕若缕；秋意循纹，漫漶如织。恍素宣染墨，不疾不徐：染透檐铃之清越，染凉阶苔之幽碧。枫叶辞柯，带微颤而轻举；青石板上，凝暗红以如泪。渍痕悄悄，似残珠之未收；叶影翩翩，若离魂之欲语。

风穿巷陌，低吟似叹；叶卷墙根，旋飞如霰。恍褪色之尘事，在耳畔以絮叨；犹断碎之忆念，逐光影而明灭。昔年枫下，君笑靥之灿然；今日烟昏，身影之漶漫。衣角曾沾日暖，指尖犹记枫丹；旧影难拼全貌，新愁暗结寸肝。

月光透牖，薄若凝霜；铺笺染翰，未竟之章。字里行间，寒生玉箸；室中阒寂，影被灯长。似无绪之丝缕，一端系我；若遥天之空阔，一端悬想。案头旧照，经岁序而泛黄；睫上金辉，犹定格于深秋。摩挲久处，已起纤毛之边；聚散殊途，难圆初时之好。

漫步长街，落叶萦踝；每步轻移，碎我残盼。砖缝衰荑，枯成浅黄之缕；风过耳畔，叠作空泛之叹。既留不住飘蓬，亦挽不回君还。路灯高挑瘦影，如线孤悬：一端系此身之寂，一端牵远路之寒。隔街酒肆，歌断续而他人聚散；顾影自怜，似标点之被遗篇。

秋夜如井，深不见底；寒意凝冰，侵入骨隙。心随流景，坠幽昧而拖尾；梦隔蓬瀛，望君眸之城邑。残阳没谷，天忽变凉；我立原地，数鸟归翼。待一句之应答，杳然无迹；化巷口之顽石，风化犹痴。

远山含雾，濛濛似谜；我思盘桓，无由出离。云行天际，散如碎绵；雁排人字，驮梦西驰。独留我于荒途，与秋光而共谢；草头凝霜，若泪之未晞。既沾星靥之寒，亦载辗转之疲。风摇草伏，似代我而叩问：君归之帖，遗落何期？

秋雨敲窗，细响如哭；汇流成川，漫过笺牍。湿我孤悰，叠我心事；折作舟形，欲向远渡。风来掀簸，碎于墙角；散作虚言，难再纫补。藏之木匣，冀掩仓惶；风仍穿牖，携秋之凉。使往事于空庭，簌簌起舞；叩门窗之紧闭，声声似诉。雨歇天末，月悬半规；如饼之缺，恰是君分。那片圆满，随君远去；此际清辉，照我独颦。

雨意初收，寒侵尺素；字结寒冰，未寄之书。人如泛梗，在流年而无泊；影碎水洼，逐逝波而屡更。盼君归兮，恐归期之幻若云；念君切兮，觉此心之浮如萍。一叶坠澜，旋而不见；我步秋光，彷徨自怜。前路漫漫，无尽无极；每踏叶脆，如碎我魂。随风飘举，散作微尘；倏忽罔象，空余泪痕。

回忆如酿，窖于时光；年深月积，其味愈烈。饮则肝肠俱咽，目眶欲裂；泪虽未堕，喉间涩结。观花开落，看云卷舒；终不见君，踏岁而趋。昔时笑靥，若春之待醒；今日空庭，只秋之萧疏。

秋梦短暂，不及檐露；晨光一射，了无痕迹。觉来迷茫，漫过眉峰；枕畔清泠，是泪是风？残霞褪尽，隐于天际；我立风前，指捏半语。怅然难言，似蝶被霜；翅不得展，肩不得依。

巷口古槐，落尽残黄；枝探碧落，如掌空张。欲接些些，只承风凉雨伤。曾照并肩之影，被夕阳而镀金光；君言此树年轮，将记岁岁之常。今唯我对空巷，数风穿叶响；如数漏卮，点滴皆伤。

案头茶冷，彻底冰肠；杯底苔生，结网如怅。故事停页，无复续章；墨痕已涸，情意俱凉。纸页易碎，不堪频翻；信笺蠹损，字迹犹湮。每笔藏念，在时光而微喘：似恐惊谁，又似自辩——爱曾于此，开过芳妍。

秋风骤起，卷往事以翻涌；如揭旧创，痛彻心胸。心同漂萍，在人海而浮沉；无依无凭，难觅根岸。任浪摇荡，逐水逡巡。语滞喉头，终未得吐；成刺在怀，愈拔愈深。我守秋光，恋一场之旧梦；如护残灯，恐其遽泯。

残月匿云，如我藏绪；深怕触碰，甜蜜片段。恐泪决渠，冲我强颜；露此心之慌乱。街边长椅，犹有余温；恍君初起，未远芳尘。我倚椅背，数雨滴落回忆纹；每滴砸出君影：笑也，闹也，忽转身而入雾深。

秋雾浓密，难辨方向；如目被蒙，不见四方。人同迷舟，在往事之洋；难辨归航，帆破楫亡。唯在浪里，打转彷徨。未竟之梦，尚在胸间微炀；是君留我，最后微光。我守此暖，于秋光而待晓；冀雾散时，君自光降——如初相遇，暖意洋洋。

旧毛衣叠，藏于柜角；犹带君温，针脚精巧。织入温柔，曾暖多少晨夕；冬夜之冽，化我怀中春熙。今它沉默，如时光之封存；似告我曰：爱曾来此，又轻转身。未言珍重，只遗此衣；替君暖我，渐冷人间。

梧桐叶落，又积一层；铺地如金，碎影零星。我数叶片，一片二片三片；我数岁月，一天两天三天；我数思念，一遍两遍三遍。岁岁年年，秋光换妍：枫红又瘁，雁去又还。终不见君，踏叶而还；笑言“我至”，解我连环。我成秋景，最是执顽。

秋夜漫漫，长于残灯；油将耗尽，光渐昏冥。人如孤烛，在幽暗中明灭；摇摇晃晃，恐被风倾。又盼风至，捎我微声。那点微光，是心之未死；是对君盼，是暖之未弛。我举此光，于秋夜而待应；纵风过叶鸣，亦当君声。

此秋孤矣，天青独蓝，云白自闲；我亦孤矣，影长自拖，心空自悬。在彼人间，广漠无边；拾温暖痕，如拾星残。纵仅风里，一缕熟悉气息；转瞬即逝，如沙在拳。亦愿以余生，候彼重逢：一相拥，两心融；变此孤秋，为双暖冬。

秋歌凄恻，裂岁月之墙；句句皆唱，往事故常。人如孤曜，在苍昊而闪烁；带此微凉，离群索居。望彼璀璨，隔以云泥。心底荒芜，早生思念芜；一岁枯荣，荣为君盼，枯是我创。我守此芜，酿爱为诗行；篇篇写满，君之名章。

待枫再丹，待雨再洒；待四序循环，春燕夏荷，冬雪重下，复归此秋，景同人遐。待时光染鬓，青丝成霜；皱纹上额，步履已跄。我仍在故处，君熟巷旁；守我故事，看夕阳拉长影——如昔并肩，暖语温肠。

纵至时光尽头，唯我独存；如碑被遗，寂寞荒坟。亦将君名，刻入秋脉：叶脉为君眉妩，年轮是君笑涡，使每阵秋风，过而拂掠；皆带君息，永不消磨。令此孤秋，因藏君字，而有不孤之由；令我孤人，因守此念，而得久待之勇。直到岁穷，直到尘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