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洞记:地心幻境,时光絮语
——黔行漫记之十
2025年8月29日,告别天星桥瀑布的奔流,我们转往毗邻的天星洞。洞外步道清幽,方才满谷轰鸣犹在耳畔,扑面而来的已是藤蔓垂拂下的微凉。
儿子走在最前,一手拎着装满水的保温杯,一手牵住蹦蹦跳跳的孙子,另一个孩子紧跟在旁边。他回头招呼我们时,额角的汗正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爸,您扶着妈慢点儿下石阶,苔藓滑。”山壁上的苔藓厚得几乎能攥出潮气,那绿意混着岩缝里钻出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仿佛有人悄悄把季节的旋钮拧回了“初秋”,连风也少了几分先前的灼热。老伴刚掏出手帕拭汗,儿子已快步折返,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个装有纸巾与湿巾的小背包:“妈,重物我来拿,您空着手走更稳当。”
行不多远,步道中段一处藏于浓荫下的溶洞便吸引了众人目光——天星洞到了。洞口垂挂着青翠藤蔓,像一道天然的门帘。才刚迈入,一股混合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清凉便扑面而来,瞬间涤尽了山行积累的燥热。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儿子身后,小孙女攥着他的衣角,另一个紧拉着姐姐的手,声音细细地问:“爸爸,里面黑不黑呀?会不会有小蝙蝠?”
一步跨进洞内,日光骤然被切断,黑暗像柔软的绸缎瞬间合拢。导游抬手点亮强光手电,光柱直抵三十米高的穹顶,原本漆黑的岩壁骤然化作夜空——那些嵌在碳酸钙岩层里的结晶体,在光里炸成细碎的星子,大的如指甲盖般透亮,小的似针尖般闪烁,连星与星之间的暗纹都清晰可见,竟像有人把银河完整地裁下来,铺在了地心深处。
越往洞里走,空间竟愈发开阔,行至深处,眼前豁然开朗——那片天地竟足有一座体育场般壮阔。我不由得暗自称奇,这地下世界,果真是别有洞天。
孙子“哇”地叫出声,挣着要往栈道边凑,儿子立刻伸手揽住他的腰,掌心扣在孩子后腰的安全带上:“小心脚下,栈道边没有护栏,别靠太近。”我屏息仰头望,脖颈都仰得发酸,脚下忽然传来细碎的“哗啦”声,借着手电的光低头才见,地下河正贴着栈道的边缘缓缓淌,水色深得像磨过的墨,却把头顶的“星群”完整地映在里面,连星子的明暗层次都分毫不差;小孙女蹲下身想跺脚,儿子也跟着蹲下来,用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按了按,陪三个孩子一起轻踩栈道的木板,涟漪荡开时,他指着水面笑:“你看,星星在跟你们跳舞呢,你们动一下,它们就跟着转一圈。”
再往深处走,导游关掉了强光手电,只留头顶的暖黄射灯,灯光像薄纱般只轻轻罩住部分岩壁,将更多的空间留给深邃的黑暗,反倒让那些未被照亮的钟乳石生出了几分神秘感。洞内的钟乳石更是鬼斧神工,千姿百态:有的如擎天玉柱,稳稳扎根洞底,直抵穹顶,透着股撼人的厚重;有的似垂挂帘幕,薄如蝉翼,在暗处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倾泻而下。最摄人心魄的便是那片“石幕”——从洞顶垂泻而下的钟乳石,被千万年的水流削出了蝉翼般的褶皱,最薄的地方能看见光透过去的影子,厚的地方却像凝住的玉,层层叠叠悬在半空,边缘还挂着未滴完的水珠,风从岩缝里钻进来时,石幕竟微微晃了晃,像巨幅的丝绸被风猛地扬起,下一秒就要飘走似的。
五色灯光次第打在石面上,漾开层层温润的光晕,将原本灰朴的岩壁染得流光溢彩。逆光看时,石片透着温润的玉色,连纹理里水流冲刷的痕迹都清晰可数,像老人手背的青筋般蜿蜒。导游忽然让我们关掉所有光源,十秒的黑暗里,只有水滴顺着石幕往下落的声音,“叮——嗒——”,脆生生的,却清得能穿透心尖,先落在下方的石台上,再弹起细碎的回音,像古戏台幕后那声迟迟不落的收锣,余韵能绕着岩壁转三圈。
老伴攥紧我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儿子察觉到她的紧张,轻声在她耳边说:“妈,您要是站累了,咱靠旁边的石墩歇会儿。”我忍不住抬手想碰石幕,指尖都快碰到那冰凉的石面了,儿子及时轻声提醒:“爸,这钟乳石形成一年才长一毫米,特别脆弱,咱们远看就好,碰一下可能就碎了。”他话音刚落,三个孩子也跟着点头,小孙女还把我的袖子往回拉了拉:“爷爷,爸爸说的对,不能碰,碰坏了就没有了。”
洞道忽然转陡变窄,前方出现了旋转的铁梯,铁梯刷着防锈的黑漆,几乎是垂直向下的,每一级台阶只够放半只脚,梯级之间的缝隙能看见下方的黑暗。儿子先爬下去,在中间的平台上站稳,转身伸手:“妈,您抓着我的手,慢慢下,每一步都踩稳了再挪脚,我在下面托着您。”我跟在老伴身后,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他又回头朝我喊:“爸,您的膝盖不好,别着急,我等您。”三个孩子想自己爬,儿子也不拦,只在下方张开手臂护着,目光紧紧盯着孩子们的脚:“别慌,一步一步来,爸爸接着你们,摔不着。”
双脚踏平的瞬间,眼前竟豁然铺开一片“地心梯田”——是喀斯特水流千百年来滴落形成的钙华池,碳酸钙层层堆积,围出一圈圈相接的浅池,大的能放下一张桌子,小的只够盛一碗水,池边还凝着白色的钙华,像给池子镶了圈蕾丝边。池水极浅,刚没过池底的石粒,灯光落进去时,水面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连池底的小石子都透着亮,像龙鳞在暗处闪。最令人称绝的是洞底深处的一汪清潭,水面静得像一面无瑕明镜,将洞顶倒悬的石笋、摇曳的灯光尽数收纳其中,光影交错间,虚实难辨,竟让人恍惚不知脚下是实地,还是正站在“天空”之下。儿子蹲下来,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把镜头贴近水面,又把孙子的手放在手机的快门上:“来,爸爸教你们拍倒影,咱们把梯田和天上的灯都拍进去,这样看起来就像两层楼。”长曝光定格的瞬间,孙子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里的倒影与石笋对称成一座悬浮的孤岛,连灯光的光晕都成了对称的圆环,他歪着头问:“爷爷你看!我们是不是站在天上呀?下面也有灯呢!”小孙女扒着潭边的石栏,小手指向水中那“孪生”的钟乳石,脆生生地念起刚学的诗:“洞中有天,水中有月。”稚嫩的嗓音落进空荡的溶洞里,惹得众人都笑了,笑声也跟着在潭面轻轻漾开。
再往前,洞体骤然收窄到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转过弯,一汪地下暗河骤然横在眼前。河水黑得像凝住的墨,望不见底,只有岸边棱角分明的石块,隐约勾勒出水面的边界——前路彻底被截断,既无渡船,也无栈道,唯有折返。
儿子率先上前,脚尖轻轻点了点岸边的石块,确认稳固后才回头,声音裹着洞内的潮气传来:“爸,妈,咱们往回走,前面没路了。这边石头滑,您俩走中间,我扶着。”我们并肩站在河畔,儿子又伸手帮三个孩子拢了拢被风掀起的衣领:“洞里凉,别着凉,把外套穿上。”
导游忽然关掉了手电,黑暗瞬间漫过来。就在这时,小孙女的惊呼声打破寂静:“爸爸!水里有蓝光!”儿子立刻抱起她,手指着水面最亮的那处:“你看,那是水里的荧光藻类在发光,偶尔也会有含磷矿物质跟着反光,特别罕见,咱们今天运气真好。”
我们凑过去细看,果然见极淡的幽蓝在水面轻轻浮起,像有人在浓墨里悄悄点了滴靛青,刚显露出细碎的光纹,转瞬间又隐入黑暗,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那一刻,万籁俱寂,只有一家七口的心跳声、水滴“叮嗒”坠入河中的声响,还有孩子们轻轻的呼吸声在溶洞里交错,仿佛地心在耳边轻声呢喃:别急,时间一直都在。
折返时,儿子由队尾改队前,手里拿着手机照向我们身后的路,时不时回头确认我们都跟上,还不忘提醒:“前面有个小上坡,爸您扶着旁边的扶手。”孙子指着左边的钟乳石喊“像恐龙”,他就顺着孩子的话讲:“还真像,你看那凸起的地方,像不像恐龙的背?还有下面那根短的,是恐龙的尾巴吧?”出口的阳光像把锋利的刀,劈开了眼前的黑暗,儿子先一步出去,站在阳光下挡住刺眼的光:“外面太阳大,大家慢点儿走,我帮你们挡着。”回头望洞口,藤蔓垂下来掩住了缝隙,凉风还在往外送,裹着洞里的潮气,小孙女拉着儿子的手晃了晃:“爸爸,下次我们还来好不好?我还想看看星星跳舞。”待走出洞口,山风再次拂面而来,带着山野的燥热,才惊觉洞内的清凉竟是一场幻梦,让人回味不已。
探幽归罢,兴尽而返,援笔以记,得诗二首∶
游天星桥溶洞/排律
鬼斧开幽境,神工辟洞天。
垂云悬玉魄,滴露化琼烟。
万载凝钟乳,千寻泻月泉。
虹桥通地脉,星汉落崖渊。
蛰壑龙鳞动,临渊鹤影眠。
鼍吟传太古,笋立接遥年。
径仄惊栖鹘,灯辉映暗涟。
移舟疑幻界,抚壁识桑田。
石绽三生蕊,光摇九曲璇。
潭澄寒璧隐,珠迸彩绡旋。
胜景萦心曲,奇观入画笺。
欲归频返顾,岚霭已茫然。
七律•探洞
初入幽扉暑气收,
渐开穹宇豁吟眸。
云凝玉柱撑青汉,
石挂冰绡映碧流。
潭静能涵千嶂影,
灯明似缀满天秋。
稚声歌罢仙踪杳,
犹带清泠出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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