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糁子面(散文)
文/赵群道
糁子面,对现在的年轻人并不为熟知,但它承载的,往往是一段温馨而难忘的记忆,它作为一种传统的面食,却让人难以忘怀。
说来话长,七十年代初期,自己在周至县第三中学终南中学上学,那时学校学生不但学习还要学工学农学军。学工学军咱不说,学农就是到农村生产队参加劳动,我们高七三级三连二排,分配在终南公社竹园头大队,和生产队社员同吃同劳动,中午在社员家吃派饭。那时生活艰苦,物质匮乏,细粮少粗粮多,中午家家都是搅团或糁子面,说心里话,那时对糁子面产生了厌倦。
一九七八年开始了改革开放,随后农村实行责任制,分田到户,粮食打得多了,经济也繁荣了。农民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自己七三年毕业以后,学了一门油漆手艺,先是一个人独立干,渐渐的也带了几个徒弟,凭着灰刀刷子,跑遍了周至东西村落,并在周至县城扎下粮。油漆匠赵师的名气也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咱人老实,心眼实,不会偷奸耍滑,油家具门窗,用的是生漆桐油配的擦漆(学名明光漆),它结实耐久,受到了人们的欢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早先的糁子面,反而吃不到了。
九十年代初期,哑柏刺绣红火了起来,绣品走向了全国各地,也给哑柏人繁荣了经济。随后印染厂也一个个建了起来,哑柏人有钱了,楼房一座座盖了起来,古式家具和新潮家具进了农家屋里,顺应历史的潮流,自己带了几个匠人,也进入哑柏,给人油漆门窗和家具。人常说“礼仪出于富家”,这话说的一点不假,哑柏人对于匠人招待十分热情,顿顿软面臊子面,有的人家早饭先吃三个蜂糖粽子后吃稀饭,哑柏午饭有个特点,吃饭先上一碟子炒的菜,有炒粉条,也有韭菜炒鸡蛋,再放几个蒸好的馍,当地人称为礼碟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换人心,人家招待的好了,咱自然把油漆活要做好,不然对不起人。
说起在哑柏做活,还弄了一个笑话,事情是这样的:那时给谁家做活,我先要去看活。去主人家把门窗的干湿情况,活量总共多少面积,根据油漆面积计算用料多少,然后讲好工价,开好料单,商量好开工日期,这些事办完准备离开。临走时,对主人叮咛道,我们几月几日来,到时你给咱到屠宰场接两个猪的猪血,谁知一听这话,主人满脸的不高兴,随即开言到“赵师,你太看不起人了,尽管我们盖房花了钱,但割肉的钱还是有的,给你们吃猪血,这不是丢我的人吗?”主人误解了我的用意,我立即说明情况“接猪血不是为了吃,而是用猪血加上生石灰发酵和滑石粉和腻子,它光滑细腻,操作方便,而且结实耐用。”说明了情况,主人大笑“我还以为你爱吃猪血,不爱吃肉!”听到此话我也笑了起来。
在哑柏做油漆活,结识了一位好朋友,他叫何大会。提起大会,可是哑柏镇的名人,他虽识字不多,但为人诚实,脑子机灵。早先他挑着担子卖荞粉,走街串巷挣些零花钱。哑柏刺绣开始后,他放下荞粉担子,开始小打小闹贩布,渐渐地积累了资金,成了哑柏的贩布大户,生意做得名声大振闻名遐迩。后来又办起了福利印染厂,招收残疾人,奉献爱心,在哑柏落下了“及时雨宋江”的雅称。通过在县面粉厂工作的他哥何大鹏介绍,我带人给他油了六间两层的门窗,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他称我为“二哥”,我称他为“会会”。大约一九九五年初冬,他的父亲何老先生去世,他知道我对生漆工艺很有研究,请我用生漆和布给老人做好了棺材内活。我问他外边彩绘咋办?他说:“二哥,咱阳化桥有漆材的匠人,我叫人去请。”我毛遂自荐“不用请别人,这次叔的外活我做!”大会心有顾虑,不相信地问:“二哥,以前有人问你会做材活吗,你说不会做,这次……”“这次是给我叔做,我会做!”打断了大会的话,我又对他做了补充“会会,不是哥吹牛,这次做出的活,你们哑柏人绝对没见过!”我胸有成竹,打了包票。人常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对县西匠人做的枋活有所了解,也见过他们的成品活。他们做花和人物用的是木板壳子,在颜色上陈旧,人物全部用金粉刷。而我们豆村匠人是直接用手捏,用刻刀刻,并在人物颜色处护理上,衣服是剧装,脸谱也是戏剧脸谱,在花卉图案上,用色鲜艳。大会是个大孝子,对老人的丧葬十分讲究,他给老人的枋是双层底,木质好枋板厚。我在彩绘上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花费了心血。棺盖上黑漆刷底,中间是汉回文锦,中间是金色的福字。枋两侧面是腾云驾雾两条金龙。前档是刘备大祭灵,刘备面容苍老,白须白发带白孝,身穿杏黄龙袍,掩面而泣。关兴白战袍,张苞黑战袍,头戴七尺孝,英姿勃勃,佩剑而立。少年英雄,待命称雄。老将黄忠,桔黄蟒袍,戴盔带孝,怒气冲冲,打座宝帐。人物栩栩如生,场面大气悲壮,整个枋活,受到了哑柏人的好评。
葬埋老人搭台唱戏,叫的是省上的戏剧名演,记得有郝彩凤、李爱琴、白江波等。主持人是西北名嘴张晓斌,他集编剧导演演员一身,声情并茂,令人叫绝,记得在演出《屠夫状元》一剧时,他串演党凤英的母亲,对当胡山的演员说:“胡山,妈给你说,甭杀猪了,到你大会哥的福利印染厂上班去吧!”这几句话,立即引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那回大会埋葬了老人,杀了四头猪一头牛,你说如此重大的场面,能吃到糁子面吗?
世上的事谁也料不到,后来自己有幸吃上了糁子面。先说2021年农历正月,我表妹夫他干大去世,约我去做枋活。主人家在沙云屯,头两天摇枋,刷漆,第三天开始做头子(彩绘)。那天家里没有帮忙的人,我和主人谝开了闲话,说着说着说到了糁子面。那几天天气有些寒冷,我央求主人午饭做糁子面,主人坚决不答应,他说出了理由“你给我先人盖房子,我给你吃糁子面,让邻居乡党知道,拿尻子把我笑臭了!”我从工具袋里取出我做枋活的影集,指着《唐王祭灵》的照片“就是这个效果,将来如与照片不符,我一分钱工钱不要!”主人说“说话算数”我立即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主人笑了“赵师,听人说你在县城给县长书记家做活,以为你架子大,难伺候,今日一见,你才是胡拉海儿,实诚人,咱上午按你的话办,糁子面!”到了上午,一碗糁子面端到桌上,黄澄澄的糁子白白的面,绿盈盈的青菜,红艳艳的红萝卜,热气腾腾,麦香飘扬,我端上碗大口地吃起来。
吃了糁子面,干活劲更欢,我给枋活大头做好了《唐王祭灵》。背景是蓝底子的白奠字,白色帷帐,赭石色的香案,红色的蜡烛。李世民头戴君王帽,白孝飘两边,身穿姜黄滚龙袍,泪流满面拜先王。左边站立英国公徐懋公,他头戴交天翅官帽,七尺白绫胸前飘,身着绿色蟒袍,双手捧祭文,代替君王忆父恩。右边站立卢国公程咬金,圆形帽翅七尺孝,白须白发白鼻梁,身穿紫色一蟒袍,一手抱笏板,一手扶玉带,千军万马一福将,神情庄重气轩昂。沙云屯的群众称赞“技术精湛,名符其实”我暗暗笑到“多亏吃了糁子面!”
到了2021年的秋天,自己有幸与糁子面再续前缘。我们豆村南二街的张**父亲去世,叫我做枋活,都是乡邻离得近,我应承了下来。枋活做了五六天,顿顿软面臊子面,把人吃得厌了烦。最后一天上午,我鼓足勇气给主人说我想吃糁子面的想法,主人说:“叔,今日帮忙人多,咱过事吃糁子面人笑话!”主人的媳妇儿一旁搭了腔“我也觉得天气凉糁子面香”话音刚落,主人发了火“香香,你光图嘴上香,想没想旁人怎样讲!”谁知他媳妇儿听后反而乐了“你个瓜皮没心眼,我们女人爱吃糁子面,今日上午两样饭,不想吃糁子面的吃长面(臊子面)!”女人半边天,男人没办法,只好答应说“不嫌麻烦你做两样饭”媳妇儿招呼她的好友和面擀面加炒菜,上午十一点,一锅糁子面做好了。主人招呼大家,想吃糁子面的去厨房,吃臊子面的原地方!”结果,一大群人涌向厨房,“哧溜哧溜”往下咽,一碗不够吃两碗,反正吃多吃少没人管,不大一会儿吃了个光光净净锅底朝天。
无独有偶,我的朋友巩钊,家在南千户,他有三高,个子高,文学作品数量高,家里资产高,人送外号巩员外。听说他有次招待文友,上午吃的糁子面。我有些不相信,打电话问他,他作出回答“确有其事”我说“你不觉得丢人吗?”他理直气壮地说“不丢人,成天鸡鸭鱼肉没有味,吃糁子面胃口大开咥个肚子圆,口舌生香,为啥不吃?”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颜面扫地。好一个巩钊,高,高,高家庄的高!
难忘的糁子面,质朴的美味,深厚的情感,乡土的爱恋,它永远留在心间!
2025年10月14日于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