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科苗子”到十年“车夫”的人生况味
--浅谈作家王献众散文《车夫》的思想性与艺术巧思
作者:朱延生
作家王献众的散文随笔《车夫》(原载于江苏文学内刊《大风歌》),深情回忆了早年长达十年的“车夫”生涯,用质朴的文字忆起那个特殊的年代。佳文既承载着对一段沉重历史的深情回望,也暗藏着对生命韧性、时代变迁与劳动价值的深刻思考。其思想性的厚重与艺术性的细腻相交织,个人叙事超越了私人回忆的范畴,成为那一代人命运的生动历史的见证。
《车夫》的思想深度,首先体现在它没有回避历史的沉重,而是以普通人的微视角折射出时代变迁,以个人的经历去那个解读特殊的年代。开篇便抛出命运的反差:本是“高三毕业、高考稳操胜券”的文史类好苗子,却因一场“十年浩劫”“从憧憬大学”的学生,沦为“靠拉平车谋生”的车夫。这种身份的骤变,并非个例。它背后是“老三届”群体共同的时代遭遇。中断的学业、被迫的“上山下乡”、为生存放下尊严。作者没有刻意地渲染苦难,却通过“地少人多、农闲无活可干”的生存困境,“20岁出头扛车绳”的现实选择,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生存环境下渺小与无奈,这段“车夫史”成为一代人集体记忆的载体。
在命运的重压之下,作家始终有一股不向命运低头的“韧性”。写拉车的苦,是“2000斤货物、100多里沙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体力透支;是“灰粉飞扬、全身白茫茫,皮肤又痛又痒”的身体折磨;是“怕见街坊、破帽遮颜”的尊严挣扎。但是,字里行间却藏着对生活的坚守:拿“10块钱大团结”手舞足蹈的欢喜,是对“多挣钱养家”的朴素追求;即便“爱面子、觉得有失体面”,仍咬牙坚持长达十年之久,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后来通过招工到煤矿工作,自学考试圆大学梦,更是从“体力谋生”到“精神追求”的跨越。作家一路走来,以苦为乐、难中求进,不仅是个人的坚强,也折射出那一代人在困境中不放弃希望,在挣扎中始终向阳。
作家对“劳动价值”的肯定,呈现了对社会底层人辛勤劳动的敬畏与感恩,其思想性进一步凸显。文章的结尾处,作家对比“如今轻松上下班”与“当年一步一甩汗珠地拉车”的场景,没有沉溺于过往的苦难,而是清醒地指出:当年那群“蓬头垢面的车夫”,用“辛勤的汗水、勤劳的双手”为城市运送建材、为生活传递物资,是为城市“铺锦叠翠”。这种对“平凡劳动者”的肯定,打破了“体力劳动低人一等”的偏见,也让“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的感慨有了扎实的落脚点。
以白描手法,用细节带出深情与画面感 。《车夫》的艺术魅力在于作家娴熟地运用“白描手法”,不堆砌词藻、不刻意抒情,以极简的文字勾勒出鲜活的场景、饱满的情感,让读者“如见其人、如临其境”。
器物白描:让“平车”成为时代符号与情感载体。作家对“平车”的描写,只用“两根长圆杆、两个胶皮车轮和榆木制作的车身”、“分为人力平车和畜拉。平车两种”,寥寥数语便清晰勾勒出平车的构造;再通过“拉庄稼、送化肥、装东西、接送孩子上学甚至走亲戚”、“运沙子、水泥、钢筋、砖瓦、木料”等场景,还原了平车在当时生活与生产中的重要作用,它不仅是运输工具,更是农户生计的依靠、城市建设的不可缺少的工具。作家还融入了车夫群体的“行话”:“小毛驴大钢弹,一天能挣七八块,哪有闲心学大寨”;二八大杠,梅花圈,再装1000压不弯”。这些口语化的句子,既贴合车夫的身份,文字充满了生活气息,也从侧面烘托出平车“承重力强”的特点,以及车夫们苦中寻乐的心态。正是这种对“平车”的细致白描,让这个如今已淡出视野的老物件,成为连接读者与那个时代的“桥梁”。读者通过平车的形态、用途,能直观感受到当时“生产力低下”的现实,也能理解作者对平车复杂的情感。“木平车”既是谋生的工具,也是十年苦难与奋斗的见证。
场景白描让“拉车”的画面如在眼前,苦难与温暖触手可及。作家对“拉车场景”的白描,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拉2000斤配件去徐州,“头天晚上装好货。第二天凌晨,我腰带一扎、先紧车攀,往肩上一套、两手紧握车把,运足气,弓着腰独自一人从沛县启程”;“累得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上坡的时候竟然一动也走不动了,好心的市民见状主动帮我推上了坡”;写送石灰:“30多里路的砂石路坎坎坷坷,我双手紧握车把,肩套攀绳、弓着腰,低着头,赤着背,一步一步蜗牛似的前行,每走几步就大汗淋漓,嘴角还不时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到达工地卸货时,灰飞粉扬,全身上下白茫茫的一片”。这些描写没有用“苦不堪言”、“疲惫至极”等主观评价,而是通过“腰带一扎”“弓着腰”“吭哧吭哧”“全身白茫茫”等动作、声音、形态的细节,让“拉车的苦”变得具体可感。读者能想象到他双肩上车攀的重量、沙路上脚步的沉重、石灰粉对皮肤的刺激。而“市民帮忙推车”的细节,又在苦难中添了一丝温暖,让场景更显真实。这种“只描写不议论”的白描,比直接抒情更有力量,读者在画面中体会到“风餐露宿、腰酸背疼”的艰辛,更能理解拿到“10块钱大团结”时“手舞足蹈”的欢喜。
细腻的心理描写刻画了“尊严与生存”的矛盾。作者对自身“心理活动”的白描同样克制却深刻。作为“喝了12年墨水的高中生”、“县广播站通讯员”,作者对“拉车”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拉平车出力挣钱光明正大,并不丢人”,这是对生存的理性认知;另一方面,“年纪轻轻爱面子”、“不敢见人,怕有失体面”,“每当拉车外出时,只要看见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我都是提前破帽遮颜,低头拉车,免得让别人看出来指指点点”。这种心理描写没有用复杂的心理分析,只用“爱面子”“怕有失体面”“破帽遮颜”理描写等简单的词语与动作,便精准捕捉到“知识分子身份”与“体力劳动者身份”之间的落差感。不是嫌弃劳动,而是难以接受“从‘文人’到‘车夫’”的身份转变,怕被人嘲笑“读书无用”。这种真实的心理暴露,让人物更显立体:作者不是“完美的奋斗者”,而是有尊严、有顾虑的普通人,这份“不完美”引起了读者的共鸣,也让“为了生活不得不拼体力”的选择更显沉重。
《车夫》中,作家十年车夫生涯,没有沉溺于怨恨或自怜,而是带着“回望者”的清醒与温情,既正视苦难,也铭记温暖,让情感在“沉重”与“温暖”的平衡中更显真挚。作家写苦难,是“十年风餐露宿”“腰酸背疼”“皮肤又痛又痒”,是“父亲见状心疼的直掉眼泪”,这些细节里藏着对过往艰辛的感慨。但他也写温暖:徐州市民主动帮忙推车的善意,拿到“大团结”时的欢喜,父亲的心疼与牵挂,以及后来“时来运转”到煤矿从事文字工作的幸运。更重要的是,作者对“过去”的态度是“感恩”而非“抱怨”。他感谢当年的自己“年轻力壮”能扛过苦难,感谢“车夫生涯”教会他“艰苦奋斗”,更感谢那群“平凡的拉车人”为时代前行做出了贡献。
散文结尾处,作者“触景生情”,“当我哼着小曲,迎着朝阳轻松愉快的去上班的时候,当我看到当年拉车走过的地方,已是一排排绿树枝叶繁茂,一栋栋楼房平地而起,一条条马路四通八达的时候;当我想起几年前在同一条道路上拉着几千斤货物,一步一探头,一步一汗珠拉车的时候,我就会触景生情,感慨万千”。这种今昔对比,没有刻意强调“今好昔坏”,而是在“天壤之别”的感慨中,藏着对岁月变迁的敬畏、对当下幸福的珍惜,以及对往昔经历的接纳。正是那段“汗洒千滴”的车夫生涯,让如今的轻松体面工作更显得可贵。
《车夫》以个人十年的车夫生涯为线,串联起时代记忆、生命韧性与劳动价值,思想厚重而不沉重。又以白描手法,用器物、场景、心理的细节勾勒,让文字兼具画面感与共情力,艺术质朴天成。著名文学评论家谢冤先生曾不断地强调“文学的使命”。认为作家要书写时代,介入世界,这是其构建散文“气质”美学的开始。读这篇散文随笔,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个体的“十年”,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那些在车辙中留下的汗水与脚印,早已成为人生岁月中最珍贵的印记。每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奋斗都值得被铭记,成为人们未来前行的力量。
【作者简介】
朱延生,笔名蘭舍斋主,微信最年轻老头。安徽肖县人。南京师范大学中文专科毕业。中国中煤集团大型煤企首批文协会员、《采光》文学内刊编委,在文学期刊、新媒体发表作品200多篇(首)。《作家地带》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