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正文2196字）

生日礼物

牛子

爸告诉明说，在他生日那天，爷爷要送他一份生日礼物。

对这份生日礼物，明充满期待。原因有二。一，是他十八岁生日，兼有成人礼双重意义。二，他考上了名牌大学。这两条任是一条，这礼物都得有分量。

爷爷能送他什么呢？明想不出来。

明凑在爸爸耳边，低声道：“爸，您老人家能不能剧透一下？爷爷会送我啥？笔记本电脑我有哈。”

“谁老人家？”爸瞪他一眼，手一指坐在沙发上爷爷，“老人家在那!”

太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了。“谁是老人家啊？”

爷爷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扶住太爷爷。“您老人家坐这儿。”

爸爸拿个小方凳，坐在太爷爷旁边。明屁股一墩，靠爷爷坐下。沙发垫子一颤，爷爷跟着颤了一下。

“小兔崽子你，不能轻点！”爸骂他。

“行了，开会吧。”太爷爷说。

爸赶紧说，“爷爷，不是开会……”

“那我走。我还有个重要会议。”太爷爷握着拐杖，颤巍巍地起身。九十五岁的太爷爷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是这样，明不是就要开学了吗？正好赶上他十八岁生日，我想在他去北京之前……”

“什么？你十八岁了？”太爷爷打断爸爸的话，颤颤巍巍地用拐杖指着爸爸说。

爸爸指着明说，“他十八岁，不是我。”

太爷爷突然像电击了一般，刷地站起来，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头。

“快，你妈走了，快去把你妈拉回来！”太爷爷去扯明的手，万分着急的样子。

明知道太爷爷又想太奶奶了。他说的“你妈”指的是太奶奶。

太奶奶在明读一年级那年去世的。这都十多年了。这时候是拦不住太爷爷的，只能跟着他走。爸爸扶着太爷爷出去“找”太奶奶了。

太爷爷十八岁那年娶得太奶奶。太奶奶进门第四天，太爷爷跟着八路军的部队走了。走那天，也是十八岁的太奶奶哭哭啼啼，不舍得太爷爷走。“你别走，你走了俺怕……”

祖奶奶一巴掌打开太奶奶扯着太爷爷衣襟的手：“瞎嚎什么！”

太奶奶不敢再哭。祖奶奶厉声道，“日本鬼子的炸弹你怕不怕？日本鬼子的刺刀你怕不怕？怕就得把这些畜生赶跑打死！你爹让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你忘了？”

爷爷眼圈红红地对明说，“你太爷爷这几年一犯糊涂，就到处找你太奶奶，说她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正说着，太爷爷和爸回来了。一进门，太爷爷就大声喊：“你妈呢？我看见她进来了！”突然，又对爷爷举手敬礼：“报告连长，我们守住了无名高地，小鬼子都被我们打跑了。这是我重新写的入党志愿书，那张不好，我留着！这张好的交给组织！”然后就低头找他重新写的入党志愿书。

爷爷给太爷爷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太爷爷指着爷爷说，大坝眼看就要合拢了，你竟在这儿偷懒喝水！你的入党志愿书重写！”

爸爸接了水送到太爷爷嘴边，扶着太爷爷坐下。“爷爷喝口水再批评他。”

“还有你！”太爷爷指着爸爸：“别以为我老了就糊涂了，你这个党支部书记干得不称职！村路山路都铺上水泥了，苹果树也更新换代了，大伙的收入也多了，这点成绩就骄傲了？鹰嘴岭那场战斗，小鬼子狠呐，小钢炮，机关枪，大孙，小胖，老憨……一个一个倒下了呀……大坝合拢缺石头呀，你们几个小青年打石头的打石头，推小车的推小车，解决了大问题！我知道，我都知道……”太爷爷一会手指爸爸，一会手指爷爷，听得我是云里雾里。

太爷爷说困了，昏昏欲睡。爸爸和爷爷扶着太爷爷回里屋去。突然太爷爷扭头看向爸爸说，臭小子，你知道你那句话让我服了？你说，你们老辈人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吗？有了这句话，我知道你是块料！

太爷爷回里屋睡下了。回到客厅，爸爸对爷爷笑道：“俺爷爷又把咱俩的工作总结了一下。”爷爷对爸爸笑道，“对你的评价不低呀。”

“哎哎，二位，太爷爷这一搅合，大事忘了吧？”明嚷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我一头雾水。”

爸爸立刻沉了脸。

爷爷说，“我和你爸都清楚你太爷爷说的啥。”

明问：“礼物呢？本高材生可是很期待呀。把我哄高兴了，小小努力下，将来考个研，读个博，去海外发展发展。中国不行……”

爸爸嗷地一声“放屁”，腾地站起来，一巴掌甩过去，爷爷拦都没拦住，结结实实打在明的右脸颊。

明捂着脸咬着牙眼泪没掉下来。

爷爷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严厉问明：“我问问你，中国哪不行了？你吃的不行住的不行还是穿的不行？就算不行，你得让她行呀！有句骂人的话，念书念到驴肚子里去了，你是不是？你爸从没打过你，这一巴掌是让你长记性！给你的礼物在我这！”

爸爸挡住了爷爷解开手中红布包的手，把爷爷双腿库管卷起来，露出碗口大凸起变形的紫红伤疤，说：“那年冬天村里修水库，你爷爷身为党支部书记，和小青年们一起在山里打石头，然后用小推车向山下运。山路陡峭崎岖。有一天你爷爷的小推车车闸突然失灵，连人带车翻到了沟里，万幸一车石头砸在双腿上，你爷爷捡回了一条命。”

这件事，明还是第一次听说。

爸爸继续说：“你太爷爷身上有多少伤疤爷爷跟你说过吧？”

明低头小声道：“说过。我，知道。”

爸爸问：“后脊背刀疤？”

明：“三……”

爸爸：“双腿枪疤？”

明：“六……”

爸爸：“左肩胛枪疤、右肩胛刀疤、左臀、右臀……”

明：“……”

明低垂着头，已不敢出声了。

爸爸说，“你不是要礼物吗？让爷爷打开给你看。”

爷爷小心翼翼地打开红绸布，展开一张发黄的纸。

明辨认出眉头是繁体字“入党志愿书”。下面有三个签名，签名后面是日期。分别是太爷爷，一九四三年冬月；爷爷，一九六三年正月初七；爸爸，一九九五年腊月二十。

爷爷说，我和你爸十八岁生日那天签的。现在该你了。

明不敢抬起头来。

爸爸说，“你小子记住了，你将来入不入党，得看你够不够格，但是，你得爱国！”

个人简介：牟劲邦(笔名牛子)，现为退休职工。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有散文、小说在《烟台日报》、《胶东文学》、《散文选刊》《走向世界》等报刊发表。有故事在《上海故事》刊发。

2018年，微小说《你去哪》获烟台市作协、中国银行等五部门举办的微小说大赛“传递爱”三等奖。

2019年，微小说《微信支付》获烟台市作协、中国银行等五部门举办的微小说大赛“手机时代”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