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怕疼,使我免除了许多悲剧
杨玉祥
参观重庆渣滓洞,我浏览着监狱里的一个一个刑具,沉思良久,对身边的服务员说:“我要是被抓进来,肯定是叛徒!”
服务员冲我友善的笑笑。
我指着一个手掌大的烙铁说:“像这东西,烧得通红,往身上烫,这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抗拒得了的。”
服务员似乎和我有同感,悄声说:“听我们馆长说,许多人扛不住酷刑,招了!不过,像江姐那样的人,也大有人在!”
一瞬间,做为一个男人,对江姐那样的女人,感到羞惭!
大约是1988年秋,单位到北京陆军总院查体。照B超时,发现胆囊上有息肉。医生让我第二天复查。
喝完白色的钡餐,我就躺在一个能移动的铁架床上,看到一个鹌鹑蛋稍大一点的东西,医生严肃地说:“住院手术吧!你那东西拖时间长了就癌变了!”
我惊呆了问:“手术怎么做?”
“打开胸腔,刀口大了些,得从左边拉到右边。”
回家的路上,我想像着手术医生,把各种不同的手术刀,摆来摆去,不小心还会发出金属刀具发出碰触之声,恐怖的乌云似乎布满天空,我下意识地把住院单撕得粉碎!
一年又一年的查体,B超医生都说:“你胆囊有息肉,建议手术去除。”这七八年,医生兴奋地跟我说:“现在手术不用打开胸腔了,医学进步了,只需要打两个洞!”
我说:“它不疼不痒,管它呢!”
这一拖就是三十四年!
这么多年,我认识到,医生对做手术有瘾!
又有一次,牙钻心的疼痛,我到口腔医院,挂了急诊,等了三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了。医生扫了一下我刚照的牙齿照片说:“牙髓炎,打开吧!”
我治过几次牙髓炎,耳边似乎想起钻牙的嗞嗞声,浑身上下的神经立刻紧绷,下意识说:“疼——”
“别紧张,打麻药。”
“打麻药也疼——”我又补一句:“我是十年怕井绳!”
他指指外面说:“这么多病人都等着呢!”医生显然不耐烦了。
我知道,这时候钻牙,医生下手快、狠,那疼痛可想而知了!
我从躺椅上站起,拿起刚照的牙的底片,说:“我改日再来吧!”就在病友的蔑视不解的目光中狼狈而逃!
我曾问过一个牙科医生,刑具中要有钻牙这一项,多么坚强的人也秒怂!医生说:“德国法西斯使用过,不是疼死,就是全招了!”
到了家,我捂着疼的半边脸去理发,洗头的小姑娘告诉我,店里有一种机器,就是把一个个金属片,贴到牙周围的脸上,通上电。电是消炎的。
我问:“疼不疼?”
“不疼,就是麻酥酥的!”
做了一次,牙的痛感减轻了,连续做几次,牙竟然奇迹般不疼了!
后来我去口腔医院,医生拿着片子看看说,:“牙髓炎是不可逆的,你用电片治疗好了,医学上解释不清楚!”
我爱人的妹妹长期在美国、英国、德国居住,她说这些国家的医院有了病先让你扛着,实在扛不住了,或者是受不了了,才给你治疗或手术。
我属轻痛症患者,能够忍受精神上的摧残,肉体上不行,可就是这怕疼的毛病,使我免除了这样或那样的悲剧呦!

文艺家边村行
作者:杨玉祥
坐在大轿车里,沿着北京西边的沟里走。两山夹一水,水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颠簸了三个小时,才到一个叫柏裕的村子,再走两里地,就是山西地界了。
唱歌的,说相声的,跳舞的,书法家,画家,作家,记者,门头沟区长,都来了。名曰:文化下乡!
演出完节目,一个北京画院的专业画家,就手拿一个蒙上一层宣纸的画板,用毛笔在上面直接画。——画完不用托裱,可直接放在家里,屋里立刻有几分笔墨味道!
不一会,一幅画就跃到画板上,有山,有水,有岩石,有柏树,神采飞扬!
他站起来,环顾左右,把画送给站在他面前的白胡子山民;老人有点木纳地接过,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
旁边有人说:”这是大画家的墨宝,收藏起来,将来卖大钱!”
老人似乎心领神会地不住点头,挤出人群,往家走去。手指捏着画,画板一悠一悠地晃着!
一家大报记者想跟踪采访,也跟着老头身后往前走。
登上几个长满青苔的台阶,推开一个虚掩的门,进入一个古老的宅子,一个老太太迎上来,老头把画递给她说:“这东西,盖咱家咸菜缸合适。”
记者忙上前说:“别!别!这是艺术品!光蒙着宣纸的画板就五十元钱呢!”
老头和老太太都咂嘴,似乎惋惜说:“五十元,能买好几袋面呢!”
记者听了这话,不知道如何回答,忽然灵光一闪说:“我给你们五十元,你们把画给我,可不可以?”说完从兜里往外掏钱。
老太太上前一把,把五十元拿到手里,把画递给记者手上,唯恐记者变卦似的。
从老人家院落出来,记者窃喜并感叹,当物质还贫乏的时候,送文化下乡就有点不伦不类!
第二天吃完早餐,斋堂镇(柏裕村隶属斋堂)的镇长带我们几个人遛弯儿,沿着山坡像梯田而建的一层一层的住宅,十有八九是空的,院里杂草长得半人高了。
路过一片空场,一间房的后房墙下靠坐着二十多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青瓷或是白色大海碗,吸溜吸溜地喝着粥,或吃着炸酱面。还有的用筷子串着三个馒头,另一个手拿着一块咸菜。
镇长向他们招招手,他们几乎没有表情地看着我们。
镇长说:“这都是村里的光棍!年轻时都上北京,到天津,闯世界。后来发现,再怎么干,干到死,也娶不起媳妇!就回家乡躺平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扎在一起,玩牌,逗闷子!”
“那可坏了,穷不可怕,无欲望才可怕”记者说。
“这种情况其他村也有,大家称呼他们为等死队的!”
有人问:“村里女孩子呢?”
“不是心向北京,就是眼望门头沟城里。剩下的柴禾妞儿,张口一要彩礼,能把人吓得一溜跟头!”
众人皆笑,可笑声中有几分苦涩!
我想起了高中毕业到大兴插队,第一胎生了女儿的,上面就要求做绝育手术。男人们偷偷让女人跑到亲戚家躲避,我亲眼目睹在脱麦场上,公社书记让民兵把放走老婆的男人绑起来,押到乡卫生院。我那时还不知所云,探寻的眼光问村民。
村民说:“你见过劁猪吗?”
我摇头。
“你还是个雏!”
过一周,绑走的那个人来地里干活,耷拉着脑袋闷头锄地。村民们相互一笑,悄悄说:“他是半个男人了,——被劁了!嘻嘻!啧啧!”
后来村民只要怀了孕,就先到县医院,照B超,偷偷塞给医生一沓钱。医生吞吞吐吐说:“我看不像女孩子。”
全家皆大欢喜!
“我看不像男孩。”
男人面沉似水,女人脸色苍白,转身就做了人流——坠胎!
七八年后,村里前街后巷,到处跑的都是秃小子!
晚上在柏裕村民宿睡觉,下起了大雨。只听一声轰隆声,山民说:“没有人住的房子常年失修,一下大暴雨,个别房子就塌下来一块,习惯了!”
我想再过四十年,这些鳏夫都死去了。柏裕村就空荡荡不见人烟了。这时会有个别旅游团来,导游指着满山遍野半塌的房屋说:“这里从元朝开始就屯兵上万将士。柏裕村的风流,曾兴盛四百年。如今只剩有明清建筑的遗迹了!”

作者简介:杨玉祥,1957年生。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老在北京。高中毕业后,在郊区插队,可以说,当过农民,工人,公司经理,编辑。在文化人中,人家管我叫老板;在商人中,称呼我为文化人。十来岁时,就是宣武门外有点小名气的讲故事大王。夏天的胡同中,电线杆下,聚集一群群听我讲故事的小伙伴们。现在写非虚构小说,力求最短的篇幅里,把我的人物放在大时代背景下,栩栩如生。没有多余的笔墨。看完叹一声:“这家伙有点意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