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因果录》/散文诗
作者:王全祥
祁连山的雪,压着千年的纸页。
我是凉州土生土长的歌者,把人生写在河西走廊的风里。
这一页,是沙漠落日熔金,驼铃摇碎残阳;下一页,或许是寒鸦啄食枯草,霜雪漫过城墙。可马踏飞燕的蹄声早刻进骨髓——翻过,就得翻过。昨日的酒痕在羊皮纸上洇成淡墨,去年的狼烟散作天边流云,连阳关外的折柳,都已枯了又青,青了又黄。
谁的马鞍没沾过遗憾的沙?谁的胡琴没拉过难堪的调?有人在罗什寺中年少成名,经卷伴着钟声传向长安;有人在民勤的沙窝子里熬到白头,才让梭梭林护住了家园。有人守着武威城里的老院子,看儿孙绕膝,炊烟袅袅;有人骑着马走出乌鞘岭,从此把孤独系在雁翅上,独行天涯。
痛苦哪是风沙吹来的?是自己把过往的遗憾,捻成了河西的麻绳,一圈圈缠紧了心。你若盯着沙坡头的脚印不肯放,风早把前路埋成了新的戈壁;你若松开执念的缰绳,那些伤口会变成凉州词里的韵脚,苦,但有力量。
别人的喝彩,不如凉州城里一碗热茯茶实在;他人的眼光,怎及祁连山的雪光透亮?遗憾这东西,你攥着,它是刺;你放下,它是路上的石子,垫着脚,看得更远。
所以我仍执着——执着于把葡萄美酒酿进岁月,执着于让沙漠绿洲再扩一寸,执着于在雷台汉墓的残砖上,续写未完成的诗行。这世间的苦,从不是无故落下的雪:今日种下的梭梭,是明日挡住风沙的因;此刻咽下的苦涩,是后来笑谈时的果。
悲欢离合,唱不尽凉州的晨钟暮鼓;忠孝仁义,道不完黄河边的渔樵闲话。只有踩过戈壁的烫,才懂清泉的凉;只有熬过祁连山的寒,才知炕头的暖。
人生本是一场在河西的修行。别怨风沙迷了眼,这世界从不会为谁弯下脊梁——就像凉州的城墙,历经千年风雨,从不低头。就算跌进最深的沙窝,也别盼着谁来扶你,风沙里长大的人,骨头里都带着倔强。
你看,祁连山的雪还在下,融成石羊河的水,静静流淌。万物都在因果里生长:我写下的诗,会被风带走;你翻过的页,终会成风景。
这凉州的人生,这人生的凉州,翻一页,就有一页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