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年前的农村
文/巩钊
你还能记得四十年前的农村吗?大榆树下老碗会上爽朗的笑声,煤油灯下老人把长烟袋锅伸向微弱的火苗,嘴里的”吧嗒”声,女人们在街道经布时拖盘在地上的磨擦声,如果遇到阴雨天,队上饲养室捺方的为了几个土蛋蛋的输赢而脸红脖子粗的争吵声……
老碗会一日三次,不分早中晚。早上稀溜溜的糁子端上一碗,筷子从四五片黄黄馍的中心穿过去,正走着还要喝上一口。中午的糁子面搅团撒上些干辣子面,照样吃得满头大汗,鼻子尖上都渗出了小汗珠。晚上还是包谷糁子黄黄馍,只不过多了半碗在甑菎边上蒸熟的绿辣子和红芋。绿辣子里面只放了盐没有生姜味精五香粉这些调料,很快就被那些大嘴老鸨一拥而上共产共享了。随着周围人们的哈哈大笑,被抢着脸不红,又拿起他的黄黄馍,在另一个的浆水菜碗里上下左右全方位蘸了个遍。老碗会是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点和加工场,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在这里会被夸大成重大国际新闻,谁谁把丈人爸叫叔呢,谁家的媳妇把馍又蒸焦了,都会成为人们哈哈一笑的主题。
到了夜里,又是老人们踏泥搅水串门子的时候。昏暗的油灯下,自由论坛开始了,说东道西讲历史,从马武姚期保刘秀说到瞎子李闯王,又从白莲教说到村里的肖百万。四爷解放前是背盒子炮的,精通黑白两道,从秦岭守备区的何文鼎到九峰的大财主乔文博,讲的不紧不慢,娓娓动听。二叔又讲的是当年在河南当兵,日本人的炮弹像铁桶一样粗壮在天上乱飞,他在死人堆里爬了三天三夜,才一边乞讨一边给人干活回了家。讲到动情处,还有动作,在炕上跪着爬着演示,惹得我和姐忍俊不禁。眼看着灯焰越来越弱,他们没有散伙的想法,父亲便重新添油,从柜子底下取出来平时舍不得喝的散装烧酒,每人一口,精神便又来了。
早上天刚亮,性子急的女人已经把浆线椽扛回来了。寻绳子盯视着合适的大树,找拤扠棍的把两个链在一起,把浆线椽架稳当,等到主人把一锅稀面糊熬好了,便抺胳膊挽袖子在锅里搅的搅捞的捞,捞出来的用笼子抬到浆线椽下面,逐个摆上去匀开。这时候就有人把石锤子挂在混漉漉的线上,使劲地转圈拧紧,直到拧不出面糊汁子了才移向下一束。

织布从浆线开始,要经过绞线、经布、刷布、过绳、过缵等环节,其中刷布是用人最多的一道程序,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视力不好的坐在卜枷上,专门用手转动卷布的中轴,每转上一圈,要放几个提前准备好的玉米外壳,以防细线粘连。粗心大意的负责搬动压着锤布石的拖盘,年轻细心的一边蹲一个,用刷子刷去线上的杂质,并要保证几百条细线互不缠绕交错。这个时候三个女人一台戏就开演了,张说王结婚不到十个月就生了娃,王又说李没结婚的时候就住到婆家屋里面不回去。没啥说了,又鼓动会念经的三婶念个《十劝世人多行善》,经念罢了,又让二嫂唱一段梁秋燕,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遇到了雨天,人们的下不了地干活,便齐聚饲养室。炕上坐着吆麻雀的,炕底下又是推十点半的,丢方捺四顶的把个一间房的过道子塞得满满当当。没有楚河汉界,在地上用食指和中指分开划拉几道就行,没有相士车马炮,树枝树叶石头土蛋蛋就可以开战。虽无经济效益,却也杀得天昏地暗,虚拟的兵马,却也要拼个你死我活。输了的,垂头丧气意欲再战,赢了的,心花怒放得意洋洋。更有围观者,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控制不住伸出手来要动人家的兵马,被喝斥了只能忍耐一时,一会儿又蠢蠢欲动,交战双方无人理睬,干脆一脚踢开树枝树叶,惹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
四十多年过去,农村再也没有当年的老碗会了,喜欢串门子聊天的老人早已作古,街上卷布时的拖盘在地上的磨擦声没有了,而饲养室随着土地承包到户也早已无影无踪。随着现在人的丰衣足食,没有人再端着碗借面拿着手酒盅盅借油了,没有人在准备走亲戚时才东奔西走借衣服,没有人在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时悄悄的借白糖了。
哎!再也回不到四十年前的农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