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兄老吴
每年 “双节”(国庆、中秋节)一过,若天气晴好,我都会联系老吴,张罗着择日驱车到老家摘柿子,买苹果。那时节,老家的水柿子、火柿子挂满枝头,像一个个圆圆的红红的灯笼,在秋风中战战悠悠,就像欢迎这远道而来的主人和客人。柿子是自家的,按需采摘,只要车装得下。之后,便又开车去苹果园,顺着田埂,来到树下,把又圆又大清甜爽口的苹果收入囊中,在主人的盛情之下,忍不住大口朵颐,一饱口福。欢声笑语中,一袋袋苹果装上车。此时,一个个采摘者已是饥肠辘辘,便开车来到村口一家饭店,店面虽然不大,却量大味好,酒足饭饱,扬长而去。
多少年来,就像一个一成不变的模式,延续着我们的欢乐和友谊。
可是今年,在本该高兴的时节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老吴病了。
今年以来,来来往往,我们已在西安、咸阳聚了几次,未见他有什么大病。然而,没有想到,各种疾病相继而来,对年逾七旬的老吴进行了“围剿”,从电话里揣摩,我感觉病得不轻。
我和老伴急匆匆地乘地铁前往,思绪随着风驰电掣的列车启开了遥远的记忆。
老吴是我的发小。六十年前,我们相聚于太平小学,也许是缘分和命运的安排,初次见面,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大大的个子,高挺的鼻梁,眼睛十分有神,阳光帅气,用现在的眼光看,不失为一美男。他性格开朗,喜欢唱歌,嘴里时常哼着一些好听的歌。印象最深的是《我们都是神枪手》《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他是在太平学校当老师的叔父带着在这儿上学的,离家较远。我家离学校只有二三里,所以那时,他有空就去我家里玩。1966年,“文革”爆发,我们这些刚刚开始跋涉的莘莘学子,才离开起跑线就带着满腔热情回到了广阔天地。这段经历,我几年前曾在《发小》一文中详细记述过。
几年后,大约在1971年,学校开始复课,我们又相聚于乾县城关二中。之后,我投笔从戎,他毕业回乡后经推荐上了南京一航空学院,犹如驶入两条不同轨道的不知归途的车,在漫漫的人生路上艰难跋涉各奔东西。
此后多少年,彼此音信全无,都在各自的单位默默地奔波忙碌着。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一个同学那儿得到了他的信息,原来,我们相距不远。那时,他在西安组建成立的某公司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我从部队转业到咸阳一家央企。互通信息后,他马上驱车来到咸阳,两双温热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当年我眼中的美男子腰身稍稍微屈,不再那么挺拔,只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透着熟悉而炽热的目光。当晚,我们又联系了在咸阳的几位同学,搞了个小小而又热情洋溢的聚会。从而得知,他大学毕业后,在国家部属的一个工厂任副厂长,年轻有为,是我们同学中的佼佼者。如今由他创建的公司,产值由几十万达到上亿,人员由十几个增长到一百多,这也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期。几年后,他们公司在咸阳成立分公司,赋闲在家的我经不住他的热情相邀,硬着头皮去帮了几年忙。由于工作关系,我们又常来常往,以至相继退休······
自从咸阳到西安一号线开通以后,我们几乎都是乘地铁去他家,可是这次,不知道是思绪欠佳,还是心情急切,我们竟然稀里糊涂地提前出了站,在微风细雨中急匆匆地走了有二三里路。
听说我们来了,他硬撑着病躯从房间出来,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赶忙上前搀扶。客厅很大,空荡荡的,显得有点冷清,不远处有个轮椅,桌上放着许多药品。几天不见,他竟一脸病容,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多了一些,以前硬朗挺拔的身躯已经佝偻,几乎成了“问号”,说话口齿也不太清,嘟嘟囔囔,听着十分费劲。他只大我不到两岁,怎么就成了这样,我不由一阵心痛,感叹岁月的无情。
“快、快坐!”对于我们的到来,他十分高兴,但又说:“那么远的路,还带东西,太、太辛苦了!”他费力地说着,我赶忙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心里酸酸的,笑了笑说,“应该的!早就想来了。”其实我们中秋节就想来,嫂子说有点事,我说那就第二天来,她说你老哥要过生日,我们觉得不便,就又推后一天。记得有一次,他听说我们要来,早早就到地铁站下面去等。这才几天时间,连走路都很困难。嫂子告诉我们,他这次是骨质疏松,主要还是帕金森的旧病复发,导致行动不便,儿子给买了轮椅,可是太重,抬不到车上,就又换了一把······
那些年,公司搬了几次家,但不管搬到哪儿,他办公室都挂着一副墨宝:“人之有德于我者,不可忘也;我之有德于人者,不可不忘也。”这也是他做人的信条。他为公司做了那么大的贡献,但在单位或与人交往时,从不说自己的“五马长枪”,但对于对他有过帮助的人,他常常挂在嘴上,没齿难忘。他交朋友,不论高低贵贱,尤其对那些可怜人,总要尽可能地帮助。在汉中南郑县,有一位残疾朋友,种着几亩橘子,这些年来,他每到橘子成熟季节都要带人去购买,帮助推销。他常说,帮人就要雪里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人之相交,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人品。回想我们相交的这几十年,其所以能长长久久,关键在于人品。我们之间,既是同学,又是兄弟,还是上下级,其实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位憨厚的老兄,是心心念念的老同学,是常来常往的老吴。记得那时单位组织外出旅游,他总要把我拉到他身边,谈天说地,信马由缰,无所顾忌,连那些副总们也只能待在一边听我们闲聊,而我心里老觉得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老吴当了一辈子的官,把公家的事认得很真,现在不上班了,但思想还定格在那忙忙碌碌的日子里。近半年来,他一吃治帕金森的药,就会产生幻觉。有一次,我们在老家,电话来了,“会都开了,你怎么还不来!”听得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我问他在干啥,他说正在开会,学习文件。我知道他又产生幻觉了,准备去西安看他。一会儿嫂子来电话,说:“别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会儿就好了!”这次,他一见面就告诉我,刘某某前几天来看他。刘某某是原来他办公室的老主任,几年前就不在了。我知道,他又有幻觉了,他是想他单位的同事了。
在位时,他也十分显赫,出行时前呼后拥,一言九鼎。对于工作,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没黑没明地干,累垮了身体。可是如今,当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又有几人想到曾经的过往?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段话,深有感触:任何关系退去了最初的激情和热情,最后看的是良心,拼的是人品,留的是信任。有的人一辈子只是认识,有的人认识了就是一辈子。
作者:刘正义,祖籍陕西乾县,退休干部,咸阳市作协会员,秦都作协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