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
元旦似乎是个提醒,元旦一过,华历年的年味便一步步走近。童年在高塍乡村,元旦与田间劳作的舅舅舅母们挂不上钩,家中没有历书,舅婆过日子是掐着手指算的,譬如今天腊月初八了吧。冬至是个大节,过去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这天要祭祖要吃祠堂酒,我的童年里,这些是“四旧”,自然被破得一干二净,我一直不知道冬至是哪一天,舅婆也掐不出,谁家知道呢?有历书的人家知道。冬至虽然不祭祖了,但冬至依然重要,这天是数九寒冬的起点,而且这天还能预知大年初一天气的好坏,老话是干冬至湿年朝。
相传腊月初八是岳飞被捕的日子,后来他遇害风波亭,先民感念这位驻守宜兴抗金保家的民族英雄,每到这天便无心烧菜做饭,只将米菜合煮充饥,后沿成俗,这在《高塍镇志》上有明确记载。
吃了腊八粥,明显感到年味来了,大人们的说笑声从田里移到了门前的场上。村上会有一两家杀猪,烫毛后的猪搁在临时案板上,杀猪佬把一段铁管戳进猪皮里吹,猪像球一样鼓起来,我们便围着看。杀猪要乡里批准,还要上税。猪肉照例是分销给各家的,这在杀猪前就讲好,价钱比市场上便宜。那时大家都难,还没有哪家能奢侈到独享一头猪,尽管那时养了一年的猪就一百斤出头。鸡是家家要宰的,宰了腌起来,备过年待客,但鸡内脏可以加把大蒜炒了,大蒜的香味加快了馋虫从我们喉咙爬出来的速度。搞大扫除掸年尘也要紧,而且只能是初七、十七或廿七掸,我至今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再是孵黄豆芽绿豆芽,磨米粉做团子等等,总之吃了腊八粥后有得忙了。队里分红了,主妇们赶紧计划计划上趟街,迟了没好货。买点棉花买些布,帮细佬做身新衣,大人往往还顾不上。分红就是发工资,一年发一次,在腊月里,这就是生产队的年薪制。
上学后的年味便总是和排队缠在一起。那时在宜兴,就街的长度之和,或者说店的数量之和,不是县城居首,而是丁山小镇。小镇并不小,说它小因为它是镇不是城。小镇的陶瓷公司是全国百大企业之一,宜兴也因之而是天下陶都。公司旗下的陶瓷生产厂都在小镇上,有好几万工人。改革开放前我们是国家资本主义,国家是老板,工人是主人,国家对工人过年的关怀都体现在一本供应卡里。凭着供应卡,我家在腊月里可以领到比平时多的计划物资采购票,即年货票。譬如肉票鱼票豆制品票,黄豆花生糯米票,红糖白糖烟酒票,棉花毛巾被单票等等,囊括吃穿用多层次多方面,可谓是应有尽有。
丁山店虽多无奈人更多,于是每到腊月,排队便成了独特的风景。父母都是要上班的,我们这些放假的小学生就成了排队主力军。这时谁家孩子多就体现了谁家力量大,拉出去可以集体出击集团作战。我妹妹比我小八岁,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也有用处,譬如我排第二个队时,已买第一队排到的东西她可以在一旁看住。排队有时秩序不好,特别是临近柜台,往往拥挤不堪,手里拎着多余的东西还真不行。腊月里我们很大一部分时间是用来排队的,上午排成了,把东西送回家,下午再去排另外的。
记得排队买猪头是排队中的重头戏,那时肉店里平素是没猪头的,猪头都被集中起来腌了,过年按户分配一个,在南货店里卖。因为肉票有限,猪头烧熟后剥肉压制的猪头糕便是过年的重要荤菜之一。猪头较重,一个人不好提,我便会带根杆子和妹妹一起扛,当然重量都在我这边,只是借妹妹的小肩搭个架。妹妹因为这个功劳,会在母亲的表扬声中自豪半天。
现在的年味是不经意间发现超市里搭起了年货专柜才感觉到的,哦,又过年了呀?感谢社会发展,采办年货不再用我们劳心劳力,换成是店家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推销了。
2013年1月 宜城荆阳新村
作者简介: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出版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集《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