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秋深了,河风带着砭骨的寒意。雨水也多起来,淅淅沥沥,能连下三四天不停。这天后半夜,守仁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门外站着邻村浑身湿透的李老汉,他佝偻着背,怀里紧紧搂着个裹在破棉絮里的婴孩,脸色青白,气都快喘不匀:“守仁……行行好,渡我过河……娃、娃烧得滚烫,镇上的郎中有退烧的洋药……”
河水在暗夜里呜咽,雨点砸在屋顶噼啪作响。这样的天气摆渡,无疑是玩命。守仁看了一眼那孩子露在外面通红的小脸,呼吸微弱得像只小猫。
“等着。”他转身进屋,飞快地披上蓑衣,又从墙角抓起一捆粗麻绳塞进怀里,“走。”
河面黑得如同墨汁,风雨搅得小船像醉汉一样左摇右晃。守仁让李老汉抱着孩子蜷在船舱最底部,自己站在船尾,将麻绳一头死死拴在腰间,另一头捆在船帮上。他咬着牙,凭着手臂对水流的记忆和一股狠劲,奋力划桨。浪头不时扑上来,打得他睁不开眼,冰冷的河水顺着领口往里灌。
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船身几次险些倾覆,又被他不顾一切地扳正。终于,对岸模糊的灯火近了。靠岸时,他的手臂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牙齿磕碰个不停。李老汉抱着孩子,踉跄着爬上岸,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感激与后怕,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守仁解开腰间的麻绳,慢慢蹲在船边,望着黑沉沉的河面,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股支撑着他的力气瞬间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冰冷。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死亡的边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条陌生的、微小的生命。
第十四章
腊月二十三,祭灶。村子里零星响起了鞭炮声,空气里有糖瓜和炖肉的香气。
一个穿着半旧棉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提着点心匣子找到了渡口。是镇上学堂新来的周先生。他说明来意:学堂缺个教娃娃们认字、算数的先生,不要多大学问,能启蒙就行。有人推荐了守仁,说他心静,做事稳当,认得字,还会算账。
守仁愣住了,握着船桨的手紧了紧。他看着周先生诚恳的脸,又望向河面。教娃娃们认字?他从未想过。他这辈子,好像注定就是要和这条河、这条船打交道。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就是个撑船的。”
周先生却笑了,指着河水说:“这黄河水,千年万年地流,它认得字吗?它不认得。可它养活了沿岸多少人,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守仁老弟,认字不是为了脱离这土地这河水,是为了更好地明白它们,更好地把这里的故事传下去。”
守仁沉默了。他想起远航当年捧着《山川纪略》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宋先生摇头晃脑念“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样子,也想起李老汉那夜绝望又期盼的眼神。
几天后,村子闲置的旧祠堂里,传出了稚嫩的读书声。守仁穿着娘给他新做的蓝布长衫,站在一块刷了黑漆的木牌前,有些笨拙地,却极其认真地,指着上面的字:
“水……流……田……”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孩子们仰起的、专注的小脸上,也落在他微微汗湿的额角。祠堂外,黄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流,那呜咽声仿佛成了这读书声最沉浑的伴奏。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