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之思与诗人之笔
——论荒林诗歌的跨界融合与美学创新
文|陈东林
在当代白话新诗的发展历程中,荒林(刘群伟)的诗歌创作以其独特的学术底蕴和诗性智慧,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艺术世界。这十二首诗歌不仅是她个人艺术探索的结晶,更是观察当代白话新诗发展轨迹的重要范本。下面将从语言本体探索、意象系统建构、时空叙事美学和学者主体性四个维度,对荒林的诗歌艺术进行系统性的深入剖析。
一、语言本体的现代化探索
荒林的诗歌语言实践代表着白话新诗走向成熟阶段的重要突破。她通过多元化的语言策略,成功实现了日常语言向诗性语言的创造性转化。在《我的欲望》中,诗人以“电脑”、“手机”、“备忘录”等当代生活意象入诗,却通过排比句式“它存在在打开又合上的电脑,它存在在手机秘密的备忘录,它存在在花色陈旧的裙装上,它存在在颓垣的百合花瓣里,它存在在喝了一半的咖啡和茶里”,赋予这些日常词汇以诗学韵律。这种处理既保持了现代汉语的鲜活质感,又创造了独特的抒情节奏,体现出诗人对语言本体的深刻自觉。
更为重要的是,荒林在语言探索中展现出卓越的融合能力。她在《大雁塔的青春》中创造性地将古典语汇与现代白话相融合:“塔影在春云里踮踮脚”。“踮踮脚”这个充满现代生活气息的动词,与“塔影”、“春云”等古典意象形成奇妙的化学反应,既延续了汉语诗歌的意境传统,又注入了现代人的生命体验。这种语言实验打破了白话与文言的对立格局,为现代白话新诗的语言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
在叙事与抒情的平衡方面,荒林开创了独特的诗学路径。《阿德莱德》以跨文化旅行叙事为框架,却通过“飞机将我送到唐朝”的时空转换,将地理移动升华为文化寻根的精神之旅。诗人巧妙地将学术观察(对“Kaurna”土著文化的记录)与个人抒情(“贵妃时代”的联想)交织在一起,既保持了叙事的客观性,又赋予诗歌强烈的主观色彩。这种多元语言能力的综合运用,使她的诗歌成为观察当代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多棱镜。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荒林在诗歌语言的音乐性探索上也有独到之处。在《大雁塔的情诗》中,“缦缦”这样的叠词运用,既模拟了诗人与诗友切磋时的话语绵延感,又通过音韵的重复营造出古典而梦幻的意境。诗人还善于通过句式长短的变化来调控诗歌的节奏韵律,如《蝴蝶》中“她逆流而上/被蝴蝶簇拥/来到了山顶的花树下”这样的短句排列,既形象地表现了行进的过程感,又通过语言的顿挫感增强了抒情效果。这种对诗歌音乐性的精心经营,使她的作品在阅读时产生独特的韵律美感。
在词汇选择上,荒林展现出丰富的语言层次感。她既能运用“白云”、“电子阅读屏”等极具时代特征的词汇,又能巧妙化用“霓裳”、“丝路驼铃”等古典意象,更能创造性地使用“玩酷”等流行语汇,使诗歌语言既保持文学的典雅性,又具有生活的鲜活度。这种语言上的包容性与创新性,正是当代白话新诗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二、意象系统的革命性建构
荒林的意象系统建构体现出鲜明的创新意识。作为具有国际视野的学者诗人,她成功打破了文化界限,创造出独具特色的跨文化意象群落。《剑桥流水》中的天鹅意象既承载着西方文化的优雅象征(“白雪的灵魂”),又融入了东方美学的空灵气质(“白云的丝绢轻轻擦拭如玉的羽毛”)。这种意象的跨文化重构,不仅丰富了诗歌的表现力,更隐喻着全球化时代文化融合的必然趋势。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荒林将女性主义学术视角创造性转化为诗歌意象的能力。《水蚁们的爱情》通过生物学观察,构建出一个复杂的意象系统:“它们自由翩跹/生活太过容易/于是把爱情当成唯一的历险”。水蚁的生物学特性(趋光性、短暂的生命周期)被赋予深刻的性别隐喻,既是对爱情本质的哲学思考,也是对女性生存状态的诗意写照。这种将学术思维意象化的独特能力,使她的诗歌具有多义性的阐释空间。
在《蝴蝶》一诗中,诗人对传统意象进行现代重构:“就像文字在我的生命里飞”。蝴蝶这一古典诗歌中的常见意象,在这里成为艺术创作主体的隐喻,象征着诗人对创作自由的追求。更妙的是,诗人通过“蝴蝶竟然带动风,推动我/让我和河流一起前行”的意象流动,构建出一个动态的创作论隐喻系统,展现出意象思维的非凡创造力。
荒林的意象创造还具有鲜明的体系性特征。在《剑桥流水》组诗中,她构建了以“水”为核心的原型意象系统,但这个“水”意象又衍生出丰富的变化:从康河的柔波到霍金豆腐的细腻,从流水的绵延到黑洞的吞噬,水的意象在不同的诗节中被赋予不同的象征内涵。这种意象的系统性开发,使组诗的整体结构更加严谨,意象之间的呼应关系也更加丰富。
诗人还善于创造意象群的时空张力。在《父亲变成了白云的怀念》中,“英姿勃发的阳光”与“暗淡无光的半月”形成时间上的对比,“徒步穿越高山的少年”与“怀抱女婴的青年”构成生命阶段的序列,这种意象的时空编排不仅增强了抒情效果,更暗含了对生命历程的哲学思考。意象不再是简单的修辞装饰,而是成为思想表达的重要载体。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荒林对科技意象的诗意转化能力。在《水蚁们的爱情》中,她将“电子阅读屏”这样的现代科技产品自然融入诗歌意境,并通过女儿使用“松鼠”软件查询科学知识的细节,将科技生活与自然观察巧妙结合。这种对当代科技文明的诗歌处理,拓展了新诗的意象资源,也体现了诗人对时代特征的敏锐把握。
三、时空交错的叙事美学
荒林诗歌的时空叙事呈现出高度的艺术复杂性。她善于通过时空的并置与交错,创造多层次的诗意空间。《大雁塔的青春》以“唐代的砖”为时空坐标,将历史记忆与当下体验巧妙叠合:“你擎住一枚唐代的砖,像擎住自己才情满满的少年”。这种时空压缩手法不仅赋予古迹以生命温度,更构建起古今对话的诗学模式,使历史通过诗歌获得当代性的意义。
在跨文化书写中,荒林发展出独特的时空叙事策略。《剑桥流水》组诗通过学术旅行的空间移动,引发对时间本质的深刻思考:“利玛窦登岸澳门而我们溯游西洋”。诗人将四百年的中西文化交流史压缩在当下的学术交流场景中,使个人经历获得历史纵深感。特别是第七节中“霍金豆腐流经无声的舌根码头”的意象,将科学巨匠的时间理论与饮食文化并置,创造出时空交融的奇妙效果。
《阿德莱德》的时空处理更具创新性。诗人通过“飞机将我送到唐朝”的超现实想象,实现地理空间与文化时间的双重穿越。当“Kaurna人的石头打击乐”与“贵妃时代”的意象在诗歌中碰撞,创造出的不仅是艺术的新奇感,更是对文化认同问题的深刻思考。这种时空叙事的美学创新,使荒林的诗歌成为探索现代人精神地理的精彩样本。
荒林在组诗结构中的时空安排尤为精妙。《剑桥流水》的七节诗如同七个时空镜头,从康河天鹅的优雅形象,到牛顿苹果树的科学典故,再到徐志摩的诗歌回声,最后聚焦于霍金的宇宙思考,这种时空的跳跃与衔接不仅展现了诗人驾驭复杂结构的能力,更体现了一种立体的时空观念。诗人将个人体验、历史记忆、科学思考融为一体,创造出丰富的时空层次。
在微观层面,荒林对诗歌节奏的时空调控也颇具匠心。《我的母亲》通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的时间标记,构建出清晰的时序框架,但在这个框架内,母亲的绘画活动却呈现出超越时间的艺术永恒性。这种时间的具体性与超越性的辩证统一,是荒林时空诗学的重要特征。
诗人还善于通过空间意象表达时间意识。《蒲公英》中“让地球翻身去反思”的宏大想象,将空间运动与时间反思相结合,“地壳漂移”的地理现象成为时间流逝的隐喻。这种将地理空间转化为时间象征的手法,使她的诗歌获得更深刻的哲学内涵。荒林的时空叙事不仅是一种艺术技巧,更是她思考人类存在的重要方式。
四、学者型诗人的主体性建构
荒林的诗歌创作最独特的价值,在于她成功构建了学者型诗人的主体性范式。这种主体性首先体现在她将学术素养转化为诗性智慧的非凡能力上。《我的欲望》仿写戴望舒经典,却注入了鲜明的当代意识与性别视角:“它是妖娆地,永远有着诗经中搔首的风姿”。诗人既是对现代诗传统的致敬,又是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展现出学者型诗人特有的历史意识与创新勇气。
作为女性主义学者,荒林将性别理论自然融入诗歌创作,形成独特的诗学政治。《我的母亲》通过母亲作画的日常场景,探讨女性创造力主题:“用了整整三天/它们飞出了北京的雾霾笼罩”。这一结尾既是对艺术超越性的肯定,也暗含对女性创作环境的思考。更为深刻的是,诗人从未将女性主义简单化为政治口号,而是将其转化为细腻的艺术感受力和独特的美学视角。
在全球化语境下,荒林的诗歌主体性还体现在跨文化身份的建构上。《来到南朗》通过对中山地区的书写,展现出现代知识分子对文化根脉的追寻:“我爱的中山/醉意中鸟语呢喃”。诗人将个人乡愁与民族记忆相融合,在“五桂山下眺望航船回乡”的意象中,构建起一个流动的文化认同空间。这种主体性建构,为当代知识分子提供了精神导航的诗意范本。
荒林的学者主体性还体现在她的生态意识上。《蒲公英》中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水蚁们的爱情》对微小生命的尊重,都展现出一种深刻的生态伦理观。这种生态意识不是外在于诗歌的附加物,而是与她女性主义立场、跨文化视角相互交织的思想特质。正是这种多维度的思想资源,使她的诗歌主体性具有丰富的内涵和鲜明的时代特征。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荒林诗歌中的对话精神。在《大雁塔的情诗》中,她与诗人芳闻等诗友的“缦缦切磋”;在《剑桥流水》中,她与杨义教授等学者的思想交流;在《阿德莱德》中,她与Kaurna土著文化的相遇——这些对话场景不仅是诗歌内容,更是她建构主体性的重要方式。通过与他者的对话,诗人的自我意识不断丰富和深化,这种开放的主体性姿态,正是当代知识分子应有的精神品质。
荒林还通过诗歌创作,实践着一种学者型诗人的自我修养。她的诗歌既保持着学术思维的严谨性,又洋溢着艺术创造的灵动感;既具有思想探索的深度,又不失诗意表达的优美。这种平衡能力的获得,源于她长期在学术与创作两个领域的深耕与互鉴。荒林的创作实践表明,学者与诗人的身份非但不矛盾,反而可以相得益彰,共同塑造更加丰富、更加深刻的文学主体性。
五、结语
荒林的十二首诗歌在当代白话新诗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她在语言本体探索方面,成功实现了白话的诗意提升与古今融合;在意象系统建构上,开创了跨文化与性别视角的创新路径;在时空叙事方面,发展了多层次的美学模式;最重要的是,她以其创作实践确立了学者型诗人的主体性范式。
这种多维度的艺术创新,不仅丰富了当代诗歌的美学版图,更启示我们:诗歌的活力正来自于对各种知识资源的创造性转化。荒林的诗歌创作证明,在专业分工日益精细的当代社会,诗歌仍然可以成为整合人类知识经验、表达复杂精神世界的卓越形式。她的艺术实践,为白话新诗的未来发展提供了富有启示性的方向——真正的诗歌创新,源于对传统的深刻理解和对未来的勇敢探索,源于学者之思与诗人之笔的完美结合。
从更广阔的文学史视野来看,荒林的诗歌创作代表了当代知识分子诗歌的一个重要方向。她成功地将学术研究与艺术创作相结合,将个人体验与时代关怀相统一,将民族传统与世界视野相融合。这种综合性的艺术追求,使她的诗歌不仅具有审美价值,更具有思想史意义。荒林的诗作告诉我们,优秀的诗歌既是对语言艺术的精益求精,也是对时代精神的深刻把握,更是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
在新技术革命迅猛发展、文化格局深刻变革的今天,荒林的诗歌创作给我们以重要启示:诗歌作为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表现力,关键在于诗人能否以创造性的方式回应时代的挑战。荒林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为当代诗歌的发展开拓了新的可能性,她的探索精神和创作成果,必将在中国新诗的发展过程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陈东林:学者、诗人、教授、评论家,大雷霆诗歌流派创始人,中国工信部高级职称原资深评委,红学批评家,唐宋诗词学者,唐诗之路国际诗歌学会副主席,丝路文化院副院长,江苏省南社研究会副会长。获得首届国际王维诗歌节金奖、国际华文诗歌大赛金奖、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金驼奖”、哀牢山全国诗歌竞赛“紫金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