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是我邻居,在老家里是,后来也是。他身高差不多一米八,宽脸堂,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见到熟人先笑笑再打招呼。他上面有三个哥,均在家务农。他初中毕业后,不想在家种地,便去了城里打工。
四年之后,脑子灵活的他在家里办起小作坊,专门加工铁链,类似拴狗的那种铁链子。做法简单,先将五六厘米长的铁条折弯,再一个个扣起来,最后用机器压出弯弧。活不重,上手也快,作坊里常年围着不到十个工人,都是村里闲不住的妇人。
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一辆货车把加工好的长长的铁链拉走。再过十天半个月,王哥就会给大家结清工钱。所以,每次大家看到货车来了就一脸兴奋,眼睛亮了不少。似乎那不是货,而是钞票。
我在某年的暑假里曾去那里做工,主要是因为距家近。没有制度和规定,多劳多得,你几点、几点走都无所谓。想多挣钱,就多干活。想少挣钱,就少干活,没人说你。无论去得多么晚,王哥从来不管。
每当有新人加入时,他都会亲自示范。对于那些接受能力慢的人,他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即使做坏了,他也不会因此批评你。人们都说,他实在。
那时候王哥已经二十五六,在老家,这个年纪的男人早当了爹。可他对婚事却不上心,媒婆一趟趟上门,都被他客客气气地拒了。有人劝他 “别挑了”,他也只是笑,不接话。
后来,铁链生意不太好,王哥关闭了小作坊,但他没有拖欠工人的一分钱。一年后,他又打道回府,这一次他引进机器设备,办起了加工厂,比之前的小作坊规模要大。曾经在他那里做工的人乡亲们得知后纷纷加入,除了我之外。
这一次加工的是塑料碗、塑料杯、塑料盘。黄的、红的、绿的……各种颜色和形状,非常漂亮。后来我回老家,方知王哥在批发市场租下一间门面店,销售塑料制品,生意做得不错。
也是在那时,媒婆再次上门,王哥却笑着说:“不用了,我有对象了。”他爹娘以为听错了,追着问了好几遍,直到王哥拍着胸脯保证 “过几天就带回来”,老两口才放下心。
王哥带回来的姑娘,是他的小学同学江小芹。小芹长相普通,却生得一副好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衬得眉眼也柔和了不少。没人知道王哥为啥非她不娶,直到后来,他才跟我说起小时候的事。
小学时的王哥,是班里最矮的一个,性子又老实,偏偏学习好,常被老师夸。班里几个不爱读书的半大孩子,总爱欺负他。他们抢他的橡皮,藏他的课本,甚至在放学路上堵他。王哥不敢告诉老师,怕挨更重的揍。
有天下午放学,那几个孩子又把他堵在巷子里,抢过他的书包,把课本、作业本往外扔。纸页散在地上,沾了泥和草,王哥急得快哭了,蹲在地上捡,他们却在一旁哈哈大笑。就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把书包还给他,不然我就告诉老师!”
是江小芹。那时的小芹比王哥还瘦,扎着两个羊角辫,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里满是怒火。那几个孩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继续捉弄王哥。小芹急了,冲过去就从一个大个子手里抢书包,抢过来后,蹲在地上捡课本,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泥,一本本放进书包里。 “你们再欺负他,我就告诉校长!校长是我叔!”
她站在王哥身前,像只护崽的小兽。那几个孩子愣了愣,终究没敢再闹,悻悻地走了。 后来王哥问她:“校长真的是你叔?”
小芹抿着嘴笑:“不是,校长是我家邻居。”
就因为这件事,王哥在心里偷偷发了誓:这辈子,非江小芹不娶。
刚开始小芹并不同意,她总说“我们不合适”,可耐不住王哥的“死缠烂打”,王哥得知小芹去了镇上的一家工厂上班,每天下班都会去接她。下雨时撑着伞在她上班的厂子门口等,她家里有活儿,他比谁都跑得快。最后,小芹还是点了头。
婚后两年,小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王哥的爹娘急了,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没办法,王哥只好和小芹一起去医院检查。回来后,他跟爹娘说:“是我的问题,治不好。”
“咋会这样?”
他娘红了眼,“是不是那年车祸落下的病根?”
王哥初中毕业那年,确实出过一次车祸,当时查出来是胳膊骨折,没人想过会影响生育。他没多解释,只说 “医生也没说清”。老两口叹了口气,也没再问 —— 怕问多了,孩子心里难受。
消息像长了腿,没几天,亲戚、朋友、同学都知道了。有人给介绍老中医,有人给送偏方,王哥都笑着应下,却从没真的去试。他还是老样子,见了人先笑,说话还是亮堂堂的,一点没见消沉。
再后来,王哥在我住的小区买了房,我们又成了邻居。他的塑料生意越做越大,每天早出晚归,却从没听过他和小芹吵架。偶尔在小区里碰见,总看见小芹穿着高跟鞋,提着精致的小包,走在前面;王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或是刚买的水果,跟在后面。
小区里的门卫跟小芹打趣:“你看你,把老公累成啥样了,也不帮着拿点。” 小芹脸一红:“我想拿,他不让啊。”
王哥在一旁接话:“我力气大,拿得过来。”
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去早市买菜,刚出单元楼,就看见王哥提着早餐回来。“这么早?” 我问他。他笑了笑:“小芹想吃城西那家的包子,我去排了半小时队。”城西那家包子铺,离小区少说有八里路。
后来,在别人的帮助下,他们抱养了一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女孩。王哥和小芹把孩子当成亲生的,疼得不行。就算有了孩子,王哥对小芹还是一样好 —— 家里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大多是他来做,小芹只负责带孩子。有人说:“在他们家,小芹是老师,王哥就是乖学生;小芹是老板,王哥就是店小二。”
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区里的人终于知道了王哥“不能生育”的大事,私下里议论:“怪不得他对老婆这么好。”“怪不得家里的活都是他干。”
王哥偶尔听见,也只是笑笑,从不解释。
有次,小区里的李大妈拉着王哥说:“你小子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可得好好疼。” 王哥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嗯,一定疼。”
变故是在王哥42岁那年发生的。小芹被查出了淋巴癌,确诊那天,王哥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下午。那段时间,他一下子瘦了十多斤,宽脸膛缩了一圈,连微微隆起的啤酒肚都没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看着老了好几岁。小芹住院的半年里,他日夜守在病床前,喂饭、擦身、陪她说话。可最终,小芹还是走了。
没了小芹,家里像少了魂。王哥又要管生意,又要照顾孩子,忙得脚不沾地。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总说:“不急,等三年再说。”
去年腊月,王哥再婚了。新嫂子是离异的,比他小两岁,长相普通,却是个能干的人。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孩子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王哥也穿得比从前整齐。小区里的人都说:“王哥命好,接连娶了两个好老婆。”
可谁也没料到,婚后半年,新嫂子居然怀孕了。她挺着肚子在小区里散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消息很快传开,不仅小区里炸了锅,连王哥老家的人都在议论。更让人奇怪的是,面对这些议论,王哥竟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
有人背后指点新嫂子:“看着挺稳重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我也纳闷,直到有天,王哥为了护着新嫂子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不能生育的不是王哥,是江小芹。小芹患有先天性子宫疾病,一直不敢跟人说,当初王哥追她时,她不同意,也是怕拖累他。王哥知道真相后,非但没退缩,反而更坚定了要娶她的决心。他想,小芹这么好的人,自己不娶她,还有谁会真心待她?
为了不让小芹受委屈,王哥主动跟爹娘说 “是自己的问题”。那次去医院,也不是检查,只是找专家咨询有没有办法,当专家摇头时,他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秘密”守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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