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秋水共长天 虫二
中秋过后,黄埔老年大学东苑校区的荷塘,所有的莲蓬都消失了,只剩下残枯斑驳的荷叶,静立于灰翳的水波之间。残绿与衰黄交织,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荷塘里的水,原是活泼泼的。春末夏初,荷塘就开满了荷花,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热热闹闹地开满了岸坡,风一过,那些粉的、白的小花瓣,便三片两片地,依依不舍地辞了枝头,落在小湖面上。那时的水,是载着它们的,像载着一船一船细碎的、绮丽的梦,悠悠地,也不知要往何方去赴一个什么样的约。
而今,荷花早已落尽了。连最后几片荷叶也在泥里残破,几日冷雨,落花冲刷得不见了踪影,湖中的水杉已经变成墨绿色,成熟的果子掉进湖里,溅起一圈涟漪。
我沿着湖边慢慢地走。水色是沉碧的,像一块年代久远的玉,温润地蕴着光。榕树在岸边立着,它们的影子投在水里,便不像在日光下那般青翠得逼人,而是晕开了一团一团的墨痕,沉沉地、默然地随着水波微微地摇漾。光与影在这里交织着,离合着,成就了一种参差的、斑驳的谐和。在这澄澈的水绢上,随意挥洒出的几笔写意。那影子的边缘是模糊的,仿佛随时要化开,融进那无边的碧色里去;可它的骨子,它的精神,却又那么沉甸甸地存在着,带着一种定力。这流动与沉静,这明晰与模糊,相对相生,我想起一句诗:“世事三秋水,花树一菩提。”此刻看来,这一泓秋水,可不就是一部微缩的宇宙么?那纷纷扰扰的世事,跌宕起伏的人情,到了这里,都像被这水洗过三遍似的,滤尽了火气,只剩下一种通透的、了然于心的宁静。那水边的一草一木,教室,在这宁静的观照下,仿佛也都有了佛性,熠熠地闪着光。
古人说,“仁者乐水”。这秋水,怕是水之精神里最堪玩味的一种了。它的温润,又是一种慈悲的包容。秋风已是带了寒意的,吹在皮肤上,却有薄薄的清爽。但这秋水,触手所及,是一种敦厚的、柔和的凉意。它不像冰那样拒人千里,也不像沸汤那样喧腾灼人。它只是这样不冷不热地、恰到好处地存在着。
最令我心折的是珠江之水“不舍昼夜”的流淌。这流动里,有一种巨大的、不容分说的力量。你站在这里,无论是晨光熹微,还是星斗满天,总能听见那同样的、潺潺不绝的水声。它提醒你,一切都在逝去,一切也都在新生。两千多年前,那位哲人立在一条大河的岸边,发出了一声千古的浩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看见的,怕不单是水的流逝,更是那背后天道运行的法则,是宇宙间那永恒的生灭与不息。春花的绚烂是短暂的,夏蝉的嘶鸣是短暂的,人生的荣辱悲欢,在这样一条亘古如斯的秋水面前,又何尝不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呢?然而,因为这水,它流去的,是表象,是形态;而那推动它流淌的,那“逝者如斯”背后的“道”,却是永存的,不增不减的。我们感伤于落花已去,慨叹于年华老去,却往往忽略了,那使“逝去”成为可能的“永恒”,其实正蕴藏在这不舍昼夜的流水声中。
暮色渐渐地浓了。乌涌边的异木棉,成了幢幢的黑影,水里的倒影也愈发深沉,几乎要与流淌的夜色融为一体。那潺潺的水声,在寂静的黄昏里,听来愈发清晰,像耳语,又像一种低低的吟唱。它是在唱一首无言的歌,歌里是流逝的光阴,是沉淀的智慧,是看尽繁华后的澄明。
心里的怅惘,已被这秋水洗涤得淡了。秋风中,心是满满的,也是空空的。满满的是那水声,那光影,那清寂的禅意;空空的,是那些无谓的执念与烦忧。
落花已随流水去,此地空余秋水明。也好,这样也好。
刘兰玲简介:
笔名虫二,毕业于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政治经济专业。曾就职《信息时报》责任编辑、记者。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黄埔创作基地主任,公众号《黄木湾》主编,印尼《千岛日报》中华文化专版编委。
由星岛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诗集《听风吹雨》。诗歌《一座丰碑》获“华侨华人与改革开放”征文二等奖;《紫金之歌》获得首届“永安杯″诗歌大赛优秀奖;《月圆之夜 隆平与稻花》获“家国情怀”诗歌大赛优秀奖;“写给广州的诗”诗词大赛《扶胥之口》获优秀奖。
作品发表于《中国诗歌网》、《今日头条》、《岭南作家》、《北京头条》、《华夏》杂志、印尼《千岛日报》,美国纽约《综合新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