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好意)每日晨起,我总要在窗前那盆清水莲前驻足片刻。看那圆叶上滚动的露珠,便想起探头耦合剂滴落时的晶莹。这或许是我的职业病了——总在寻常物事里,看见心跳的痕迹。
诊室的灯总是惨白的,像无影的月光。我挤耦合剂在探头时,常想起周敦颐笔下“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这凉凉的凝胶,不正是莲瓣上的清涟么?只是我们濯洗的,是人体最精密的宫殿。
记得有位老人,心肌已薄如蝉翼。屏幕上的图像颤颤的,像风中残烛。我小心翼翼地移动探头,生怕重了,会惊扰那微弱的光。他忽然说:“大夫,你的手真稳。”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屏息已久,仿佛正走过一座莲茎搭成的独木桥。在这汪淤泥般的病痛里,我们都在寻找那支不肯沉没的莲。
最难忘是个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像片凋落的花瓣。探及缺口时,图像摇曳如水波。孩子忽然笑:“像朵花!”是啊,即便残缺的心,也在努力开成花的形状。那一刻,屏幕上的曲线仿佛莲茎,“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在生命的禁区里笔直地生长着。
我们这行做久了,容易染上两种浊:一是技术至上,见心不见人;二是习以为常,把生死看得太轻。所以我常以莲自省——要“香远益清”,让技术的芬芳超越冰冷的仪器;要“亭亭净植”,在浮躁世风中守住医者的本真。
有时下班晚了,暮色中的诊室格外安静。仪器休眠了,屏幕暗下了,可那些图像还在心里亮着:这个瓣膜开合如莲瓣轻启,那条血管流向如茎脉延伸……原来我们日日打交道的,本就是生命之莲。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千年前周敦颐的叹息,如今我们都在作答。每个坚守的医者,都是种莲人——在病痛的淤泥里,在生死的清涟中,种下一朵不会凋谢的莲花。
这莲花,开在屏幕的波光里,开在听诊的韵律里,更开在每一个不肯放弃的心跳里。当岁月如水流过,唯有这些洁白的坚持,依然“出淤泥而不染”,在生命的最深处,亭亭净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