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鸟遇
文/田牡丹

立秋后,一场接一场的雨水缓释了多日的高温和旱情。人是个旱虫,在房里待久了便会觉得烦闷无聊。这不,雨过天晴,就迫不及待想去释放一下。
出了艺校的大门,便是渭河南岸的人造树林,林间道路纵横交错,大多为沙土路。晴天漫步其间,脚下软绵绵的,感觉十分舒适。学生们练习的锣鼓声和悠扬的弦乐余音会随风飘荡,传得很远。我从西边的小路进入林区,这条路上有大槐树和废弃的营林站,走过一段混凝土硬化路面,便是沙土路。
渭河南岸土壤贫瘠,是早年洪水泛滥时留下的痕迹,这贫瘠之地经过高温和干旱,只显得树瘦草稀。林子里的地表被嫩绿的小草覆盖着,满目的清新与自然,有蛐蛐儿藏在小草与沙土的缝隙里你一声我一声地鸣叫着,声音清亮又柔美。路边不知名的野草开着闲花,有几只褐色的小鸟捡拾着干瘪的草籽,还有几只鸟儿在树叶裸露的枝条间追逐嬉戏。这个树林是它们的家园,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也希望我这个不速之客没有惊扰到它们。
记得几年前,同样是一个雨后的晴天,微风轻拂,阳光温和。就在这条路上,清新的空气滋养着心肺,仿佛让人瞬间年轻了许多。我手持手机,时而专注地拍摄采食草籽的小鸟,时而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轻盈飞行的蜻蜓。
突然“嘎啊”一声尖利的鸣叫带着风从我的头顶划过,接着又是几声尖利的鸣叫带着风在我的头顶盘旋。
这是一只灰蓝色翅膀的大鸟,有四五十公分长,拖着长长的尾巴,飞的时候,尾巴像扇子一样张开,可以看见尾巴上排列整齐的白点。这种鸟三五成群,早晨和傍晚经常在大树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也在电线杆上栖息,吃残渣剩饭,也吃玉米粒。学名“红嘴蓝雀”,也叫“野鹊”。
野鹊在我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落到不远处的树桩上。第一次听野鹊这样鸣叫确实惊讶,等看清了它的真面目,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步入松软的沙土路,侧耳已经听不到学校的任何声音。
就在那只大野鹊落在树桩上的几分钟内,有五六只野鹊从不同方向发着各种刺耳的声音疾飞而来,它们分别落在那只大野鹊附近的树桩上,扯着喉咙嘶鸣着,显得很焦躁、很愤怒,而那只大野鹊居然像首领一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那些树桩是青绿色,大的有碗口粗,小的也比胳膊粗,应该是不久前被截去枝丫的。
又是“嘎啊”一声,一只样子凶悍的野鹊向我扑来,我急忙抓起路边一根树枝作势驱赶。
也许是我的动作吓着这只野鹊,它没有扑过来,落在距离我不到三米的树桩上,两只红色的爪子一高一低紧紧抓着树桩,身体前倾,头顶黑色的羽毛像炸开了一样的竖着,双翅颤动着凸出的小脑袋呈山字形,肚子上白色的羽毛几乎贴近树桩,长长的尾巴紧蹙地翘着,红色的小尖嘴一张一合,小舌头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接一声尖利的嘶鸣。这些动作显示着震慑和威力,也完全是一副攻击的姿态。其他野鹊也纷纷振翅鸣叫,声音尖锐而急促,仿佛在警告我不得再靠近。我缓缓后退几步,握紧树枝,心跳未平。
我听说过野鹊袭击人的事件。邻村有个嫂子正在自家的桃园里拔草,地里的草很多也很高,突然一只野鹊用翅膀拍打她,她随手抓起一把带土的杂草扔向野鹊,心想吓唬一下就没事了。没过一会,不知道从哪儿飞来几只野鹊突然对她又啄又打。这个嫂子吓得大声喊叫,临界干活的人听到喊声才赶跑了野鹊。后来人们分析,这个嫂子的地里有野鹊巢或者幼鸟。
我确实被吓着了,感觉距离学校太远了,打电话求救是来不及的,四周安静极了,没有其他鸟儿的吟唱,也没有蛐蛐儿的声音,就怕动作不当惹得野鹊群起把我当作大虫子啄咬。想着它们的巢或者幼鸟就在附近,我的出现被当成了威胁,心想安慰它们,又怕这些鸟儿不懂人话,只得握紧树枝默默地观察。
片刻沉默后,攻击我的野鹊终于松懈下来,“咕、咕”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抖了抖翅膀,但并未再次扑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余野鹊也随之安静,都警惕地盯着我。
一只体型较小的野鹊飞到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小脑袋左右摇着,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好像在观察我、研究我一样。我被这个小家伙逗笑了,那几只野鹊在树桩上也“嘎嘎嘎、喳喳喳”地鸣叫,像是回应,声音里没了焦躁和愤怒,多了几分柔和。
首领野鹊的长尾巴抖动了几下,沉稳地“咕咕”了几声,瞬间其他野鹊又安静了下来,一只野鹊拍打着蓝灰色翅膀飞到东边的树桩上叫了几声,又到北边和西边的树桩上分别叫了几声。不多时,从这三个方向飞来几十只野鹊,各种嘈杂的声音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咕咕!咕咕!”几声沉稳的声音过后,树桩上的野鹊又散去了大半。
那几只野鹊仿佛不在乎我的存在,我想转身离开这个地方,林子里突然传来“沙沙”声。此时此刻,这种声音显得异常诡异,我手握树枝,再次慢慢地向后退着,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并紧张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那地方也在我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清晰——是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是树枝轻轻地晃动,搅动树枝树叶的竟然是一只只身形较小的野鹊,它们用红嘴红脚喜悦地梳理着羽毛,仿佛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似的。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紧张,静静地看着它们。
“叽吱!嘎儿!”林子里的野鹊个个羽毛整洁光亮,快乐地鸣叫着,纷纷回到树桩的地方。刹那间,几十只野鹊有的盘旋起舞,有的追逐嬉戏,各种欢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金色霞光的映照下形成了一道壮丽的景观。
“咕咕!咕咕!”又是几声沉稳的叫声,有几只野鹊飞了起来,“嘎啊!嘎啊!”叫了几声,野鹊们停止了动作,分别落在树桩和短枝上。首领野鹊站在最高的树桩上巡视四周,发出“咕噜噜,咕噜噜------”沉稳有序的音节。几分钟后,野鹊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向东、北、西三个方向振翅飞去。
看着它们的去向,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
渭河南岸鲜见高大粗壮的乔木,然而,野鹊作为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具备在复杂环境中生存的能力,拥有与人类相似的智慧和组织能力,它们选择空旷地带聚会,则显示出其灵活的应变能力。
那次虽是一次奇特的遇鸟经历,却让我明白了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真实意义。林子深处是鸟儿的家园,也是鸟儿的乐园,那条柔软的沙土路,我此后再也没有踏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