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一滴水,能映照出怎样的山河岁月?一座坝,能承载多重的民族精神?
本文并非简单地复述一段水利建设的尘封往事,而是带领我们潜入历史深处,去触摸一座用血肉与意志浇筑的精神丰碑。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触,将我们带回那个“水比油贵”的绝境年代,让我们看见,在干裂的土地上,一种名为“不低头”的信仰如何生根发芽。
从李婆婆浑浊的泪水,到张铁匠虎口的鲜血;从“铁姑娘队”勒肿的肩膀,到孩子们瓦罐上模糊的誓言——文章没有宏大的口号,却用无数个体的悲欢与坚守,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这力量,让“不可能”变为“可能”,让一座“救命库”升华为流淌在青神人血脉中的“精神源”。
读罢此文,我们方才懂得,那清冽甘甜的湖水,之所以“重若山河”,是因为其中溶解了先辈的汗水、热血与纯粹的理想。这不仅是一曲青神人民的壮歌,更是一面映照我们这个时代的镜子。它提醒我们,无论技术如何迭代,时代如何变迁,那种“战天斗地、人民至上”的初心,那种在绝境中迸发的创造伟力,永远是我们在新征程上修建属于自己时代“水库”的最宝贵财富。
请静心品读,让我们一起,从这一滴水中,感受一个民族的筋骨与温度。
青神丰碑:一滴水中的山河岁月
作者: 唐小虎 李建全
有些水,是地理的;有些水,是历史的。在青神,青峡湖的水,是精神的。
当晨雾如纱,被初阳的手指轻轻戳破,金光便碎了一湖。高台乡安家坝村王婶拧开水龙头,那“哗啦啦”的声响,不是水流,是岁月的回音。清凉的水珠溅在她眼角的皱纹里,那皱纹便如干涸的土地逢了甘霖,瞬间舒展,绽放成一朵花。一个孩子举着瓶,猛灌一口,那声清脆的“甜!”,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抵达一个民族最深沉的记忆。
这甜,从何而来?答案不在水中,而在水底。在那座沉默的坝体里,在那些早已风化的“下定决心”的石刻中,在一代人挺直又佝偻的脊梁上。每一滴水,都重若山河。
第一章:大地裂痕与意志的熔铸
1964年的夏天,青神的土地是一道巨大的裂痕。它不是地理的断裂,而是生存的绝境。岷江支流的河床,张开干渴的嘴,仿佛要吞噬天空。东山之上,玉米叶卷曲如焚,每一寸土地都在无声地呐喊。
胡坝村的李婆婆,背着竹篓,跋涉在五里山路上。那不是路,是刻在岁月里的伤疤。她接回的半桶浑水,是全家的命。她用破瓢舀水浇苗,水触地即“滋滋”作响,那不是蒸发,是土地绝望的叹息。她抹去眼泪,将最后一点洗菜喂猪的滓水,虔诚地倒入菜根。在这里,水不是液体,是流动的黄金,是活着的信仰。
县委会议室里,煤油灯的火苗,是黑夜里唯一的星。地图上,“缺水重灾区”的红圈,如烧红的烙铁,烫着每一个人的心。老农张福贵一拍桌子,那嘶哑的嗓音,是整个时代的呐喊:“我宁愿累死,也要让子孙喝上甜水!”这声音,撞碎了犹豫,点燃了决心。县委书记王字明将烟头狠狠摁灭,那不是烟头,是投向未来的火种。“修水库!”三个字,重于千钧,宣告了一场人与天地的豪赌。
他们要赌的,是用血肉之躯,在干裂的大地上,筑起一座精神的丰碑。
第二章:血肉为基,灵魂作坝
一座水库的诞生,是一个民族的集体修行。
青神的大地上,汇聚起一支最原始也最雄壮的军队。他们没有番号,只有共同的名字——青神人。他们的武器,是锄头、钢钎与背篓;他们的战歌,是号子与心跳。
那是一幅何等悲壮的画卷:寒冬腊月,工地却热浪蒸腾。男人们赤膊挥锤,火星四溅,那是意志与顽石的碰撞。张铁匠的虎口震裂,鲜血染红了锤柄,他笑道:“这点伤,哪有孩子找水喝的心疼!”女人们组成的“铁姑娘队”,背起沉重的土方,绳索深深勒进肩膀,磨出的是茧,扛起的是天。梁素华将怀中的婴儿塞给婆婆,转身便扎进人潮,她的背影,是那个时代最坚毅的雕塑。
半大的孩子们,提着瓦罐在湿滑的山路上奔跑,那是生命的接力。曾二娃摔倒了,瓦罐碎了半,水洒了,他爬起来,抹把脸,继续跑。那罐身上用钉子刻下的“下定决心”,早已被磨得模糊,却深深烙印在一代人的灵魂里。
雨季的“百日大会战”,是天地的考验,也是人性的淬炼。暴雨如注,新垒的坝基瞬间被撕开缺口。邓光明(原复兴乡干部)一声“跟我上!”,第一个跃入冰冷的泥浆。千百个身影随之而入,他们用身体筑成堤坝,用胸膛抵挡洪流。李婆婆撑着破伞,为堵口的人遮雨,自己却淋成落汤鸡,那声“孩子们,慢点呀”,是风雨中最温暖的祈祷。
朱连华石匠,手掌与铁锤冻在一起,一掰之下,皮开肉绽,鲜血滴入混凝土。他咬着牙笑:“这下,这坝里有我的血了!”后来,他在隧道爆破中遇难,将自己55岁的生命,永远铸进了这座大坝。他不是一个人,他是那无数无名英雄的缩影。
夜里,草棚寒风刺骨,大家挤在一起取暖,哼起的《挑土歌》飘散在风里:“太阳出来红似火,社员挑土像穿梭……”那歌声,是苦难中的浪漫,是绝望里的希望。
智慧,在绝境中开花。没有测量仪,老石匠周长福的“吊线锤”,校准的是民心所向;缺水泥,技术员刘兴国带着大家烧石灰配“土水泥”,熬炼出的是自力更生的真金;青年突击队的“接力挑土法”,在陡坡上搭起“人链”,传递的不仅是土石,更是生生不息的力量。
信仰,就长在这泥土里。它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坝不封顶,我不回家”的誓言;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产妇何翠枝将月子里的鸡蛋,悄悄塞给发烧的老石匠的那份温情。
第三章:从“救命库”到“精神源”的升华
1965年秋,当最后一车土填上坝顶,人们扔掉草帽,相拥而泣。张福贵对着水库大喊:“娘!您瞧见了没!水来了!”那声音,撞在坝上,也撞开了历史的新篇。
这库容200万方的水,是救命之水。它让灌区水稻亩产从三百斤跃至八百斤,让李婆婆能跪在田埂上,亲吻湿润的泥土,让“水比油贵”的噩梦,成为遥远的传说。
然而,它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是一座精神的源头活水。
1978年,维修水库,当年的建设者们又回来了。他们的腰弯了,头发白了,但那份初心未改。老石匠周长福抚摸着坝体,像抚摸自己的孩子:“这坝,比咱的骨头还硬实。”
2020年,扩建工程启动。投资3.5亿,库容增至近3000万方,现代化的机械轰鸣。新一代工程师老杨,翻着当年的《建库日志》,看着那张举着钢钎的老照片,他说:“当年他们用钢钎凿出了水库,今天,我们要用‘钢钎精神’凿出更美的未来。”
从“救命库”到“幸福湖”,再到20万人的“大水缸”,复兴水库的每一次蜕变,都是一次精神的传承与升华。它早已超越了水利工程的范畴,成为青神人的精神图腾。
尾声:一滴水的重量与一个民族的回响
夕阳下,青峡湖静如明镜。它映着竹海,映着村庄,映着坝上“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熠熠字迹,也映着一个民族从苦难走向辉煌的倒影。
风过水面,涟漪阵阵。那不是水波,是当年的歌声,是钢钎的叮当,是千万颗心脏的搏动。
这一滴水,到底有多重?它重到可以承载一个民族的生存呐喊,可以凝聚一代人的血肉与灵魂,可以浇灌出从贫瘠到富饶的万里河山。
今天,高铁呼啸而过,产业园区机器轰鸣。但青神人知道,无论走多远,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那股“战天斗地、人民至上”的精神,已化作这清冽的湖水,流进每个人的血脉。
秋风吹过孩子们的作业本,上面写着:“我爷爷的肩膀,是青神最高的山。”远方,高铁的汽笛声,与记忆深处的《挑土歌》交织在一起,奏响新时代的乐章。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水库”要修。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将那座精神的丰碑,筑得更高,更坚固。
青峡湖的水,仍在流淌。它流过昨天,流向今天,也流向一个永远充满希望的未来。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真理:真正的丰碑,不是石头筑成的,而是用信仰、血汗与不屈的灵魂,浇筑在人民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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