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子夜诊所
雨水在午夜的法租界汇成细流,沿着鹅卵石街面的凹槽蜿蜒。贝伦科诊所的铜牌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德式小楼所有的窗户都黑着,只有门厅里一盏守夜灯透出昏黄。
沈寒蝉按计划裹紧藏青色雨衣,将装有活老鼠的布袋藏在袖中。她绕到诊所侧面的小巷,那里有个通往地下储藏室的通风铁栅。按照顾西洲画的草图,她用铁钩撬开并未焊死的栅栏,将老鼠放入。片刻后,诊所内部传来看守粗哑的惊叫和杂物翻倒的声响。
几乎同时,顾西洲如同暗夜里的猫,从相邻建筑的防火梯滑下,用特制工具迅速撬开诊所后门。他回头向巷口阴影里的沈寒蝉打了个手势,随即潜入那片黑暗。
沈寒蝉退到约定好的街角电话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雨点击打着电话亭的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她紧紧盯着诊所方向,手心沁出冷汗。
突然,诊所二楼一扇窗户毫无征兆地亮起灯!灯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眼。那不是顾西洲计划内的部分。紧接着,里面传来沉闷的、类似重物倒地的声响。
她的呼吸骤停。出事了。
几乎本能地,她冲出电话亭,跑向诊所后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搏斗声和德语的低吼。她顾不得危险,闪身而入。
走廊尽头的地下室门口,顾西洲正与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看守扭打在一起。地上还躺着一个,一动不动。顾西洲显然占了上风,但肩胛的伤口似乎被撕裂,动作有些滞涩。他看到沈寒蝉,眼神一厉,用口型无声呵斥:“走!”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更多德语的叫嚷——诊所楼上的驻守人员被惊动了。
顾西洲猛地发力将看守撞下楼梯,转身拉住沈寒蝉的手腕,冲向地下室深处。“这边!”
地下室比想象中更深,堆满医疗器材和杂物。顾西洲挪开一个沉重的药品柜,后面竟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他用从看守身上搜来的钥匙串迅速试锁,第三把钥匙转动了锁芯。
铁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砖砌通道,潮湿阴冷,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他们刚反手关上铁门,就听见外面杂物被撞倒和追兵的叫喊。
“快走!”顾西洲推着她向前。通道曲折,岔路众多,他似乎凭记忆在引导。最终,他们停在一面看似普通的砖墙前。顾西洲在几块砖上按特定顺序敲击,墙体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一块墙面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密室,空气干燥。墙边堆着几只蒙尘的木箱。顾西洲撬开其中一只,里面不是预想中的枪械,而是用油布包裹的、整齐码放的……文件?图纸?还有几台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密的金属仪器。
“这就是……‘地火’?”沈寒蝉疑惑。
顾西洲快速翻阅几页文件,面色越来越凝重:“不是常规武器。是……技术资料,还有……化学方程式?”他拿起一台小型仪器,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光仔细查看底座铭文,瞳孔猛地收缩,“德文……这是……毒气发生装置的雏形?!”
他立刻意识到,这所谓的“金蝉”计划,远比争夺财富或常规军火可怕得多。这密室里的东西,是能带来大规模死亡的恶魔之种。
追兵的声音已在通道那头响起,手电光柱乱晃。
“必须毁掉这里!”顾西洲当机立断,迅速将几份核心文件塞入怀中,同时开始拆卸那几台仪器的重要部件。“找找有没有燃料或易燃物!”
沈寒蝉在角落发现几桶似乎是用来维护发电机的煤油。他们将煤油泼洒在木箱和文件上。顾西洲划燃火柴,掷出的瞬间,烈焰轰然腾起,迅速吞噬着这间藏匿着危险的密室。
他们退出洞口,顾西洲再次操作机关,让滑门复位,将火焰与秘密暂时封存。通道那头,追兵的脚步声和叫嚷已近在咫尺。
“走另一边!”他拉住她,冲向通道的黑暗深处。背后,是熊熊燃烧的、被他们亲手点燃的“地火”。
第十四章:绝境霓虹
排水涵洞内阴暗潮湿,脚下是及踝的污水,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顾西洲凭借记忆和手中微弱的手电光,引领沈寒蝉在迷宫般的隧道中穿行。身后远处,隐约传来追兵涉水的声音和德语、中文混杂的叫骂。
“这边!”他拉开一道锈蚀的铁栅栏,后面是稍显干燥的旧防空洞。空间开阔了些,墙壁上残留着早已剥落的抗战标语。
沈寒蝉气息不匀,靠坐在墙边,看着他肩胛处再次渗出的血迹,在深色工装上洇开更大一片。“你的伤……”
“撑得住。”顾西洲撕下内衣下摆,示意她帮忙简单加压包扎。动作间,他怀中几份折叠的文件露出一角,上面复杂的分子结构图一闪而过。“这些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必须送出去。”
“外面肯定被封锁了,”沈寒蝉忧心忡忡,“我们能出去吗?”
“有一个备用出口,靠近跑马厅后街,通往一家舞厅的储藏室。希望那条路还没被盯上。”他包扎好伤口,脸色因失血和疲惫更显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跟紧我。”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中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向上的铁梯,顶端是一块厚重的木板。顾西洲侧耳倾听片刻,用力推开。
喧闹的音乐、呛人的烟酒气、男女的调笑声瞬间涌入——他们果然置身于一间堆满酒箱和杂物的储藏室。门缝外,流光溢彩的舞池景象如同另一个世界。这里是上海滩有名的“仙乐斯”舞厅。
“在这里等我,我探路。”顾西洲示意她藏在酒箱后,自己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混入舞池边缘晃动的人影中。
沈寒蝉蜷缩在阴影里,心脏尚未从之前的奔逃中平复。储藏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舞女踉跄进来找东西,看到她,愣了一下。
“你谁啊?怎么在这儿?”舞女大着舌头问,眼神迷离。
沈寒蝉心念电转,压低声音,模仿着苏白:“阿姐,我是新来的帮工,王妈让我在这里清点酒水。”
舞女将信将疑地打量她几眼,似乎被外面同伴的叫唤吸引,嘟囔着“快点清点好”,又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虚惊一场。沈寒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几分钟后,顾西洲返回,面色凝重:“前后门都有暗桩,不像警察,更像……76号的人。”他提到的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工组织。“他们在排查单身男女。我们这样出去不行。”
他的目光落在沈寒蝉身上,忽然有了主意。他迅速从杂物堆里找出一件舞女遗落的亮片披肩,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挽着我,装成醉酒的舞客混出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抬头,靠在我身上。”
沈寒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深吸一口气,将雨衣脱下塞进酒箱,接过披肩裹上,又将头发抓得松散些。顾西洲则将工装外套反穿,露出里面稍显凌乱的衬衫,揽住她的腰,将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歪歪扭扭地推开储藏室门,融入那片炫目而危险的霓虹光影。
第十五章:假面舞影
舞池里灯光暧昧,萨克斯风吹奏着慵懒的爵士乐。顾西洲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沈寒蝉肩上,脚步虚浮,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俨然一个沉湎声色的纨绔。沈寒蝉低垂着头,依偎在他身侧,亮片披肩在旋转灯光下闪烁,掩盖了她身体的僵硬。
他们随着人流缓慢向出口移动。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味道,令人眩晕。沈寒蝉能感觉到顾西洲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绷得很紧,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肩胛处的伤口的血腥气隐隐萦绕在鼻尖。
快到门口时,一个穿着棕色皮衣、眼神阴鸷的男人伸手拦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
“这位先生喝多了,我送他回去。”沈寒蝉压着嗓子,模仿着略带风尘气的口音。
顾西洲适时地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嘟囔:“别……别拦着老子……继续喝……”
皮衣男皱着眉,又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大概是觉得这醉醺醺的男女不像要找的目标,终于挥了挥手放行。
踏出“仙乐斯”旋转门,湿冷的夜风让两人精神一振,但危险并未解除。街对面,仍有几个看似闲逛的人影在逡巡。
“不能回石库门了,”顾西洲迅速直起身,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去外白渡桥,那边有备用的安全屋。”
他们拐进一条小巷,试图借助复杂的地形摆脱可能的跟踪。雨已停歇,路面反射着都市的霓虹,湿滑难行。刚穿过两条弄堂,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
顾西洲猛地将沈寒蝉推向一个岔路口:“分开走!桥下第三个桥洞,如果天亮我没到,你自己想办法联系明叔!”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向追兵来的方向扔出一个从舞厅顺来的酒瓶。
玻璃碎裂声和呵斥声在巷子里回荡。沈寒蝉最后看到他一眼,是他决然冲向相反方向的背影。她咬紧牙关,压下喉头的哽咽,拉起披肩,头也不回地钻进另一片迷宫般的里弄。
她不敢停歇,依靠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苏州河的方向奔跑。高跟鞋早已不知丢在何处,丝袜磨破,脚底传来刺痛。城市的霓虹在她湿润的视野里扭曲、融化,如同一个巨大而荒诞的假面舞会,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在舞会之下,是暗流汹涌的生死搏杀。
第十六章:桥洞曙光
外白渡桥钢铁的骨架在黎明前的灰霾中显出庞大的轮廓,苏州河水在桥下无声流淌,泛着油污和垃圾。
沈寒蝉蜷缩在第三个桥洞的阴影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脚上的伤口泡在污水里,传来阵阵刺痛。她紧紧裹着那件已经脏污的亮片披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桥洞外的微光,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时间流逝,天际从墨黑转为鱼肚白,再染上淡淡的橘红。江上传来早班渡轮的汽笛声,城市开始苏醒。桥面上,有轨电车的叮当声和早起行人的脚步声逐渐密集。
但顾西洲没有来。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上心头。她想起他转身时决绝的眼神,想起他肩胛处不断扩大的血迹。他是否已经……她不敢再想下去。
太阳升起,阳光透过桥洞的缝隙,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沈寒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她挣扎着站起身,冻僵的腿几乎无法站立。必须找到明叔,这是顾西洲最后的交代,也是她仅剩的希望。
她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将披肩丢弃,忍着脚痛,踉跄着走上河岸。清晨的苏州河边已有不少为生计奔波的人。她混入人流,试图辨别方向。
就在她茫然四顾时,一个卖报的小男孩跑过她身边,塞给她一张折叠的报纸,低声道:“明叔让你去这里。”说完就跑开了。
沈寒蝉展开报纸,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写着一个地址:芝罘路,广慈医院,住院部三楼,7号病房。
医院?顾西洲在那里?还是明叔出了事?
她无暇细想,这已是黑暗中的唯一指引。她拦下一辆黄包车,说出地址。车夫拉起车,跑了起来。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亮了这座伤痕累累却又生机勃勃的城市。沈寒蝉靠在黄包车破旧的椅背上,看着街道两旁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还活着吗?那用生命换来的、藏在怀里的几张薄纸,究竟承载着怎样的秘密,值得如此多的鲜血与牺牲?
黄包车在熙攘的街市中穿行,奔向那个未知的答案。而她的背后,外白渡桥渐渐远去,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了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又将迎来新一天的暗流涌动。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